叶青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门框上横划的刻度,想着当初自己曾在这里跟顾砚一起测量身高,不由就走上前去,又用手比过自己头顶。

陈容抬腿跨过那一条隔在两人中间的冰涧裂缝,轻轻笑道:“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才对,我不食烟火许久,早忘了人间美食为何物。今**用妖兽做羹,正好为我一解馋虫。”

她就迈步向东南巽位走去,那一边柜台后的博物架上摆着的多半是飞行法器。

画中一梦,人世两隔。

虽然现今的陈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孱弱的苍白少年,虽然在众香国里的时候两人只是远远地用眼神交流过,却并没有什么实际接触,但不论时光如何流逝。叶青篱还是愿意选择相信陈容。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只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在旁边说:“此去白荒三载,徒儿已筑基成功……”

她又想到了陈家,便对站在身前,如今只比自己矮上小半个头的顾砚说:“顾师弟,此次回门派之后,你是再到怀远师伯座下修炼,还是出去历练?”

一句话说得叶青篱险些儿鼻子泛酸,心里也更加坚定了要找到岐水城,然后杀掉当年害珠珠父母双亡的那个修士,为她报仇的念头。

而叶青篱现在所面对的禁制则介于两者之间。

而破云崖上瀑布如练,直垂入千液湖中,便在那溅起的水汽中央,一颗叶青篱此前从所未见的剔透宝珠在不断翻滚。水汽蒸腾,犹似云雾,衬得这宝珠之上五色流转,灵气翻腾,细细密密地融入了整个长生渡的小天地里。

然后一切都豁然开朗,原来不论身份怎么置换,她依然是叶青篱。

只见碧湖之上涟漪荡漾,这一段新鲜的柳枝吸了水后,便半沉半浮地摇晃在湖面上,然后随风而行,慢慢隐入湖中的一丛荷叶深处。

“晴儿不必担忧。”张六笑得一脸幸福满足,“是大哥出面赎的你,所以自今往后,你就同永乐教坊再没有分毫关系了。至于小雯……”

“让张六甘愿放弃修仙的……”叶青篱心想,“是真正的织晴,不是我。”

屈服?

有这么一刻,叶青篱希望时光永久停留。

柳贞轻轻地说:“许多年前,你父亲每次外出归来,我也给他梳上发髻。其实修仙者看似强大,却从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篱儿,你已经长大,母亲以后不会再约束你什么。”

叶青篱抿着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柳贞柔声道:“小猴儿出笼啦……”她说着便发出了连串的笑声。

叶青篱装作没有看到她眼角的泪花,只安静地等着她为自己将头发梳好。

柳贞的手非常巧,叶青篱的头发被她斜挽一侧,流云一般的乌发巧妙堆叠,另一侧又斜伸出一束松散的秀发,长发垂过她细腻莹白的颈项,后又落于胸前,竟叫她一贯清雅的容色中凭添了几分秀媚。

“篱儿,你的天葵可有到来?”柳贞凑到她耳边轻声问。

叶青篱的脸上终于腾--拉牛牛--红晕。她轻咳一声道:“有。”

“什么时候来的?你可知道如何应对?”

叶青篱顿了顿,眼睛四下一扫,猛就从鲁云身上严厉地扫过,瞪得鲁云白色长毛猛然一竖。

鲁云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怎么自己好端端就得罪她了。

其实鲁云没有得罪叶青篱,不过柳贞提起的“天葵”乃是母女间才能说的私房话,叶青篱不乐意被他听到而已。

虽然柳贞将声音压得极低,但鲁云那般修为又怎么会听不清?

而所谓的天葵,实际上也就是女子每月都会面临一遭的月事。柳贞性情传统,认为此事作为母亲的她必须过问,因此才特意提起。

“我知道的,娘……”叶青篱臊红了脸,故作镇定,“我是修仙者,这点问题还会解决不了么?”

柳贞笑了笑,也不再多说。

两人便转移了话题,正闲聊着,忽然叶青篱眉毛微扬,低笑道:“娘,三婶过来了。”

“她?”柳贞也笑了起来,神色间颇含讥讽。

这边话音刚落。房门口果然就传来声音:“四弟妹可在?大姑娘回来,我还没有好生瞧瞧,真是对人不住呢。”

柳贞淡淡道:“门只是半掩着的,劳烦三嫂子自个儿推门进来吧。”

这话不咸不淡,已是有了拒客之意。

叶青篱有些惊讶,没想到从前总是温柔容忍的母亲居然也会有这样气势十足的时候。

柳贞看出她的惊讶,对她微微一笑,轻声道:“现在自然不比从前了。”

叶青篱恍然,她现在已经筑基,她们母女俩的地位自然也跟从前大不相同。不同的位置说不同的话,如今的柳贞若还是在他们面前一味容让,岂不是要叫他吗看轻了去?

更有甚者,说不定就得寸进尺,不知道要打什么主意了。

这些人情世故,柳贞其实要比叶青篱更懂的多。

叶青篱就在心里悄悄松一口气,柳贞虽是弱女子,可她也懂得在规则范围内保护自己。一个人的强大与否,其实本来就不单单只是看力量的。

她这里念头几转,那边赵翠心已是推门进来。

门一开,她才刚跨过门槛,就先是发出连串笑声道:“哟!哟!瞧这姑娘漂亮的,一忽儿就又变了个样儿呢!”

柳贞等她进了门才起身,也笑道:“三婶今日气色极好,可是逢了什么喜事?”

“可不就是逢了喜事嘛?”赵翠心款摆着腰肢走进来,也不客气就坐下了,一边连连笑着说,“大姑娘回来,这可就是天大的喜事。而且呀,今日可还是我将大姑娘领进门的呢!”

鲁云蹲在一边嗤了下鼻子:“好不要脸!”

可惜除了叶青篱。没人能听懂他说了什么。叶青篱也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中含着点笑意。

那边赵翠心还在说:“我看大姑娘一心苦修,倒是荒废了自己的打扮,这二八年华的姑娘,哪能这样呢?四弟妹啊,我刚才可是特意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了,你看、看这绞丝云锦、蝉翼邹纱……”

她挥手叫身边捧着几匹华美布料的小丫头将布匹放到柳贞面前,又滔滔不绝着:“这几匹布可都是仙灵易市那边云绡坊流过来的,听说昆仑派的仙子们都爱用这些。我好不容易买到,自己舍不得穿,也没舍得给青羽丫头做衣裳,却原来就是为了要等着给大姑娘呢……”

柳贞也不推辞,就淡淡地谢了。

不怪赵翠心拿这衣料做文章,叶青篱穿得虽然不差,但也绝对说不上华美。何况她青衣朴素,发饰简单,这打扮也着实跟她的年龄有些不大相配。

其实叶青篱近几年个子长得快,她早先只是备了布料,现今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她在这方面手艺一般,缝衣之时自然也就是尽量简单了。再说她经常要战斗,身上衣饰若是太过繁复华美,岂不是要受到不良影响?

不过这些也没必要跟赵翠心说。叶青篱只在旁边安静坐着,听母亲同她推打着太极,倒也觉得,琢磨她们的语言艺术很是有些意思。

过了一会儿,赵翠心忽然一拍手掌,对着叶青篱担忧道:“大姑娘,你可还记得适才在路上碰到的那位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