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着,英秀捧了刚熏的衣裳过来,湖绿罗衫,银白锦帔,亦是一身华服,却又中规中矩。

张曦君独卧凉亭,身伏琴案昏昏欲睡,隐隐闻得那声响,有些恍惚的抬眸,身后却是一道竹帘,这才想起为防望楼侍卫窥视,凉亭三面环挂竹帘,只留正前一面让她远望长安街市之景。

张曦君一震,错愕抬头,那这一月来的虚假宠爱又是什么?

可听肖先生所言,即使朝廷另派人接管驻兵,父兄也应该不会有事,但受一番波折怕是少不了的……而肖先生能如此笃定的说,可见此事他们早已料到,并做了防备。也就是说,齐萧没有放弃父兄。

只怕比起不去,更让她后悔!

出于以上种种,她已好几日未安眠,总在齐萧夜里来常月轩的时候,无数次鼓起勇气想提出随行的事,却每一触及齐萧不夹情绪的深眸时,到了嘴边的话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一连数日这般,让好不容易养回去的身子,又隐有瘦回去的架势,急得许嬷嬷忍不住宽慰道:“您还年轻,就算这次不能随军,以后的机会还多不是?犯不着为了这回伤神,现在紧要的还是先养好身子。”

张曦君听得有些意动,透过古槐遥望街市的眼睛亮了亮。

而她,一无正值风华正茂的谢氏之姿容,二未表达对谢氏宽厚的感激之情。

正边走边看时,迎门走来一人。

轻轻摇头,晃去无用的杂思,认命的举步跟上。

闻言,齐安只道见机会难得,率先反应过来追问道:“为什么你父亲娶了小妻,就更不会要你了?”

齐萧不予理睬齐安的挑衅,看向不发一语的河间王道:“下臣八月平息太原八万民乱时,从羯人处获悉西羌人复国,并派兵至蜀地二郎山一带,企图勾结青衣羌人。因事出紧急,于是在朝廷受封下臣平西将军时,下臣便已上密旨奏与皇上。”

这一望之下,张曦君不免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有了母的柔声相慰,齐瑞这一路行来的害怕去了不少,也不管在一旁的齐萧,伸手让母抱他。

室中着袜而行,本以为脚步轻微,可径自走到妆台梳妆,未料齐萧睁眼定定的看来,张曦君只好走上前,敛衽一礼,道:“将军。”心中微跳,希望齐萧不要再有出乎意料之举。

侍者说话时,早有两个梳双丫髻的侍婢推开门扇。

这时,关卡守吏已核实大军身份,正哈腰点头的下令放行。

这样一想,脑海里不免浮现出昨夜的画面,张曦君立马使劲地摇了摇头,一面挥去脑海里的影像一面挣扎着想起来,身体却是酸痛难当,心里不禁又添一分委屈。

但是不接受又该怎么办?

倒是冬日黑的早,不过倦鸟返林时,外面的天就擦黑了,青隐隐的样子。对面东厢屋里亮着灯,有昏黄黄的微光透出,依稀可辨别窗上的几个黑影——屋子里,李氏应该正在对张文宇嘘寒问暖,张贺与张文豪两父子是在热络讨论平西大军吧——这样温馨的场景,让她不禁想起这十四年的种种,当下脑中就生出诸多杂念:他们知道自己被许给平西将军了么?他们知道她三日后就要出嫁了么?他们可是也抱着和祖父一样的想法?

情真意切下,张曦君想起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又见到至亲之人,心中紧绷的那弦也终于松了下来。然而,便是这样心神一松,累日来的疲乏齐齐袭来,让她在为去见卢氏而梳洗时,竟一下睡着了。

饭后,几人忙围到火盆前,听张文豪慢慢道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透过门板传来。

这是李武仁的声音,他们这几日的相处比过往十四年的都多,也不知从哪日起表妹二字被省去,他只唤她“曦君”。张曦君睁开眼,掩下满腹情绪,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有些睡过头了。”说着见天亮哨了不少,已有好些人收拾着离开,忙轻轻拍醒怀中的张文宇。

“曦君表妹,你怎么可有这样的想法?”沉默坐在一旁的王广,忽然抬头古怪的看着张曦君,责备道:“那里可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听罢,张贺心中不禁一酸,也说了几句托付的话。

好在路不远,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远远就见李氏在院门口张望。见他们姐弟俩安好回来,李氏心下方松了口气,就连忙了拉儿女回去,“啪”地一声关上院门。

因为在书房的时间有限,竹简上的生僻字又太多,字句的深奥更是尤甚天书,致使张曦君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终于了解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无论是从朝野正史,还是从市井民生,更甚至是民风民俗。然而,越是对这个世界了解,也越是让她对这个世界感到不安。

想到这里,一个在心中盘亘已久的迷惑再次占据思绪:这里究竟是哪个朝代?真的是汉朝吗?还是战火纷纷的魏晋南北朝?为什么庶出的身份如此卑微?

想着,卢氏抬眸,目光随意一扫。

张文宇刚满一岁,还离不开大人。但近日农忙,李氏要张罗十几口人的口粮,便在每日晨间将张文宇送到上房,晚间再领回照看。

时值三月春,正是农忙之际。

男人心知母亲不悦,却也管不得太的,只依言抱过张曦君,如蒙大赦地走入上房。

一如此时,她本想多保持一会清醒也难以做到,一双眼皮就像有千斤重似的,让她无法自已的缓缓垂下,然后渐渐的模糊了意识…

至于再后面的两名华服女子,应该就是齐安与齐晏的嫡妻,皆是身材曼妙、姿容秀美的妙龄佳人。

张曦君敛眸,看来河间王父子都是艳福不浅,虽然世子妃要差一些,但齐藤元配想来当是一名丽人。

心下莞尔间,司仪唱贺起身,张曦君如是而行,余光瞥见谢氏双手紧握,心中闪过疑惑,目光不觉停留。一时不及敛回眸光,不经意与谢氏对上,谢氏含笑一咦:“怎么?”一派坦然之色。

张曦君微微一愣,只当看错,连忙摇头,回到席位坐下。

如此礼毕,开宴,乐声奏响。

转眼,歌舞昇平,觥筹交错。

酒至半酣,在座众人已微染醺意。又待一舞闭幕,河间王妃忽然问道:“婉如,张氏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