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张曦君只感一阵天旋地转,满心悲怆。但她心中有个信念支撑着,只要不是亲眼看到,她就不信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或者,就算羌人真抢夺了村子,她一家好几口总还有人在!这一念下,她竟凭空添了一股心气劲儿,就牵上张文宇踉跄而行,打算找了李武仁他们去打探消息。

听闻噩耗,张曦君四人一下懵了。

这列商队,是穿梭于川藏茶马古道线上的商队。

李氏应了一声,也顾不得在一旁焦急的许嬷嬷,一手提了包袱,一手拉了张曦君就往外走。

张文宇不知自家阿姐心里的想法,就几个快步跑上前,气喘吁吁道:“是祖母让我来接阿姐的。”微红的脸上有着淳朴的笑容。

张曦君垂着小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刚思及此处,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一丝疑念,又不及深思,忙截住徐徐转动的思绪,却无法截断卢氏苍凉的笑声,“原来他们父子都是这样想的,只是不说,我也装作不知,可真听见了,我竟然这样的难……”咽下隐含哭音的话语,深深地吸了口气,待再开口时却又笑了,“呵呵,也是!贫民百姓只要能有饱饭吃,还讲究那些礼作什么!?到底是我没有理清啊……难怪连文豪也厌。”伴着话落,卢氏整个人骤然瘫软,瘫靠床板。

卢氏大震,看着长孙眼中的那一抹指责,甚至是恨意时,冰冷的面具终于土崩瓦解,悲凉、痛苦、孤寂、后悔、恨意……种种情绪在这一刻涌上了卢氏的面庞,却仅仅一瞬就让滔天的炉火所取代——只见跪坐在榻上的卢氏猛然大喝:“畜生!”伴着这一声怒喝,手也高高举起。

正着急时,忽而瞥见脚下的木屐,张曦君顿时眼睛一亮,仰起小脑袋,一脸为难的看着卢氏。

祖父母都已年过半百,张曦君本着尊老敬老的想法,打算绝不给他们添一点麻烦,却不想祖母口中的“亲自抚养”,并不是真的亲自照料,而是将照顾她的事交予了陪房嬷嬷。

这时,一位身穿宽袖束腰衫裙的中年妇人走来,女人赶紧低头,小声唤道:“娘……”刚一出声,见中年妇人目光倏然锐利,女人连忙改口:“母亲。”

说话的当头,男人吹灭了油灯,黑走到摇车旁,捏了捏车内女儿粉嫩的小脸,便一面索着上床,一面说道:“明儿来的乡亲估计不少,你少不得要忙碌一番,还是早些睡!”

大表姐听娘家安好,李武仁正在回去的路上,心中自然大安。又见张文宇因祸得福做了武官,心存讨好之下,忙拿出家里所剩的全部食材以做款待。

大难后相聚,虽饮食简陋,大家却吃得心满意足,张曦君尤其如此。

饭后,几人忙围到火盆前,听张文豪慢慢道来。

原来这次羌人来袭果真不同以往,村子得以保下实属侥幸。

今年七月,西羌人在金城郡复国,今甘肃兰州,号大秦,区别前秦,又称后秦。八月,为扩大统治,派兵一千至二郎山外一带,与青衣羌人交涉归附。九月,青衣羌人顺应归附,并闻蜀地征兵一事。十月,羌人派出兵二千杀抢蜀地边境。

彼时,二郎山周边村落共六座,张曦君所在村子入蜀最近也最富庶,故派兵四百,其余村落各三百余人分头而行。远在村子二十里外查巡的张氏父子,远远探得四百羌人行军而来,心中大骇,张贺立刻返村通知张曦君一行四人离开,张文豪退至村外五里紧急驻守。行军至村外十里边境的四百羌人,见境外果真无汉兵驻守,又见天色已晚,寒风凛冽,竟如入无人之地的进入汉兵营狂欢,以待天明杀抢。也正因他们的狂妄轻敌,张氏父子当夜趁势偷袭,带领一百三十余村中男丁投掷早已备下的巨石,又放火烧营,导致羌人死伤过半。待羌人大怒,纷纷杀至村人藏匿的山间,哪知那里早已陷进重重,至天亮时分竟全军覆没,只余十数人逃离。

与此之际,余下五村不日攻破,其中千名羌人汇合,行军二日激战一日,一举拿下县城。以为另外千名羌人已攻下临县,休整枪杀二日后,当下大举进军。当时,县城早已人去楼空,羌人大喜,一阵抢烧后,又是彻夜狂欢,只等汇合二千兵马再次抢夺一笔。哪知第二日,等来的却是他们羌人的灭国之敌——河间王座下三千铁骑。

而这三千铁骑的到来,也解了张氏父子的燃眉之急。

当时,逃回的羌人又纠集五百兵力杀来,张氏父子共一百三十余人又岂是对手?好在一路上追杀一千五百羌人的铁骑到来,张氏父子大喜过望,立马协助骑兵追剿羌人。剿杀中,张氏父子依靠熟悉地势、陷进之便,表现英勇,歼敌数百,被此次领兵的主帅破例晋为武将,驻守二郎山。

说到这位领兵的主帅,张文豪又是一阵滔滔不绝称赞,言语之间推崇敬畏之意顿显。

此时已过三更,大表姐夫妻早熬不住睡意离开,张文宇也趴在火堆旁睡着。张曦君亦是困乏,却见张文豪越说越来劲,忍不住摇头打断道:“大哥,他虽识得你这匹千里马,可你也将他夸得太过神乎其技了吧。”态度随意,呵欠连连。

见张曦君不以为然,张文豪也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感慨道:“果真最是无知女儿家,罢了罢了,不提也罢!”说着又是一番摇头晃脑,那样子只差说是无知妇孺了。

张曦君见状一怒,睡意全消,正要作势发怒,只见张文豪忽然神色一正,虎目灼灼闪烁,带着几分复杂之色,叫了一声“曦君”道:“祖父说肖先生有诸葛之智,他效忠之人必定不凡,我若能追随其下,定有我建功立业的那天!”说到最后已是牙关紧咬,字字铿锵。

“大哥……”张文豪向来大大咧咧惯了,从未有过此刻的深沉,张曦君不由一怔,意外的望着他。

仿佛前一刻只是张曦君的幻觉,转眼间,张文豪已着后脑勺嘿嘿傻笑:“祖父嘱咐我定要好好为主公效力,这是张家兴起的机会。”说完,显然忘了方才所言,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宿这位“主公”的事迹。

在随后回村的路上,张文豪依旧不厌其烦的说着,张曦君也终于知道了这个人——此次率兵的主将,亦是张家即将追随的主公——齐萧。

————

1兜鍪:古代战士戴的头盔,秦汉以前称胄,之后叫兜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