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下午在洋行里大哥开出“两千大洋”的疯狂,麻杆忍不住又是一哆嗦,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大哥想钱想疯了,估计要被洋人轰出去了,谁知最后,竟然是这个匪夷所思的、让他无比震撼的结局。

两人很快赶往闹市区,胡乱填饱肚子,随即拐进水粉街,挑了又挑,讨价还价老半天,总算买回个半新旧fqxs的雕花饰盒,走出店铺,麻杆捧在手里,心疼不已,区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花掉了小茶壶四角银毫,顶得上六七十碗香喷喷的红油素面了。

麻杆一巴掌打在吴三脑门上:“有你这么帮倒忙的吗?你们哥老会的人还不照样过得苦巴巴的?再说你爸能答应吗?连你都进不去,怎么介绍小哥进去啊?哪怕真能混进去,还不都是当棒棒卖苦力的命,啥时候能财?你啊你,猪脑壳,睡觉!”

只是如今几个扬州清倌人已转场他处,进入寒冬后,夜长昼短再加上连日来的绵绵冷雨,茶馆生意淡了很多。

小茶壶从一块普普通通的卤猪头肉中,看到三个狐朋狗友对自己的关心和义气,深切感觉到一份浓郁而质朴的温暖友情,只是小茶壶仍然叫不出三个狐朋狗友的名字。

没过多久,伺候小茶壶半天的两个女人要到前堂“上班”,小茶壶终于可以安静下来。

徐维岳哈哈一笑,转而颇为感慨地说道:“台上两个苏州清倌人的一曲《宝玉夜探》,确实勾起属下的乡愁了,屈指之间,属下追随季公入川靖边已有三年,几乎每一天属下都铭记心里,如今想起,真如白驹过隙一般啊!”

满族汉子笑了笑:“满人中也有三六九等,实不相瞒,我就属于满人中的落魄户,仅仅比披甲兵好一点,每天不下力气干活,照样得饿肚子,何况我还有一个母亲和两个妹妹要养活,光靠将军府每月下的半袋子粮食,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来求你帮忙了。”

小茶壶听到这番诚实的话,虽然半信半疑,但心里略感安定,借着灯笼的光亮,细细观察,果然现对方衣衫陈旧fqxs,衣襟和袖子上的镶边已经磨得差不多了。

“兄弟,外面冷,能不能请我进去坐坐?我等你老半天了,口渴呢。”满族汉子性子直,很不习惯小茶壶这种眼抠抠打量人的方式。

小茶壶犹豫过后,还是点点头,把灯笼递给满族汉子,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进去后轻车熟路地进入柜台,点亮一盏中号油灯,拿到堂中桌上,转身进入后堂泡茶。

满族汉子吹灭灯笼插在墙边,坐下没一会儿,小茶壶端来个托盘,上面是一壶热茶和一碟酥饼。

这会儿小茶壶已经冷静下来,边斟茶边客气地笑道:“昨天茶馆就歇业了,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将就用点儿吧。”

“已经很好了。”满族汉子接过热茶点点头,没急着喝也没动酥饼,浓眉下的炯炯双眼一直注视着小茶壶。

小茶壶从容坐下,低声问道:“这位大哥,听你口音,是东北人吧?”

满族汉子点点头:“我老家是辽西的,蒙古正蓝旗,祖辈入关后一直待在浙江,五年前才奉命调防成都的。”

“这么说,你家里应该是当官的啊,怎么混成这样?”小茶壶很不解。

满族汉子窘迫不已,红着脸好久才回答:“我父亲和我哥哥官不大,四年前一起死在打箭炉那场平乱中,朝廷的抚恤金被层层克扣,到我们手上已经不多了,一年后,我们家的房子被将军府收回,换成小房子,一来二去家里没剩什么值钱东西,我年纪又小,皇上推行新军之后,不满十六岁不让当兵,所以一直眼巴巴盼着,今年秋季我满十六岁,可今年秋季骑队、步队搞什么调整,又不征兵了,只能盼开春征兵,到时候就能领到十个银元的月饷,日子就不会这么紧巴巴了。”

小茶壶凝望一米八五左右的壮实汉子,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你……你这么大块头,今年只有十六岁?”

“秋天就满十六了,看不出来吧?我们家的男人都这样,从小骑马射箭玩刀子,小时候我父亲风光,家里还算吃得好,所以我身体也壮实些,前几天我现长胡子了,我妈说……是男人了,嘿嘿!”满族汉子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摸了摸下巴。

小茶壶看着他长出口气:“真羡慕你的身体啊……对了,你听谁说我认识洋人?”

满族汉子略微犹豫,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听我邻居家大哥说的,他叫温特赫,受雇给洋行当护院,他说,那天看到你卖玉佩抗钱回去,他眼珠都红了……这条街斜对面就是我们满城,很多人常来你们这儿喝茶聚会,所以温特赫认得你。他还是很佩服你的,说你会洋文,在洋人面前不卑不亢,比我们将军都牛逼,对吧?”

“我哪里会洋文啊?”小茶壶无语了,愣了好久,终于无奈地说道:“喝茶,润润喉咙再说吧……对了,你贵姓?这么称呼?”

“我的本名叫塔乌勒特,汉姓叫唐五麟,麒麟的麟,你呢?”唐五麟是个实诚的汉子,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朴实的诚意。

“我姓萧,草字头的萧,没名字,是个孤儿,父母是谁都不懂,别人都叫我小茶壶,我也习惯了。”小茶壶低声回答。

唐五麟没再说话,轻轻推动装着几块酥饼的碟子到小茶壶面前,自己端起茶杯慢慢喝茶。

唐五麟很自然的礼让举动,迅赢得小茶壶的好感,小茶壶沉思过后,抬起头来:“唐兄,既然你看得起我,我就勉强去试一试,我可先说好,不一定能成事,我只能说尽力去做,行吗?”

“谢谢!要不我马上回去把佛像送来给你瞧瞧”唐五麟大喜过望,放下茶碗站起来就要走。

小茶壶连忙喊住他:“不急不急,看不看都无所谓,等我找到洋人问清楚了再说,到时你要和我一块儿去,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唐五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心急了,对不住啊,兄弟,要不……没事我先回去,我明晚再来听消息怎么样?”

小茶壶考虑片刻,点点头,到柜台拿来张纸,包好几块酥饼递给他:“明天我就去办这事,先说好,成与不成,我可没把握。”

唐五麟颇为感动,看看手里的纸包,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

小茶壶送出去,等他走远了才关上门,靠在门背上苦恼地思索起来。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沉思中的小茶壶吓了一跳,惊醒过来连忙去开门,谁知门一开,就看到易姐那张愤怒shubaojie的脸,接着被易姐掐住耳朵拖进去,痛得小茶壶“咿呀”惨叫,不停地求饶。

易姐恶狠狠哼一声,前去关上门,回到小茶壶面前,从腰后掏出个小布袋扔到桌上,叉着腰严厉质问:“龟儿子的,老实交代,你从哪儿偷来的钱,竟然买三块钱一盒的珍珠粉?说!”

小茶壶捂着耳朵,恼火不已:“姐,你讲道理行不行啊?我送礼给你,还遭来一顿打骂,没有天理啊?”

“啪——”

易姐一巴掌煽在小茶壶头上:“今天你要不给我说清楚,我非打死你不可!”

小茶壶看到易姐的愤怒shubaojie有些异样,连忙上前赔不是,求易姐坐下后,立刻避重就轻,半真半假地交代:“……对了,麻杆分给我十个银元,我买英国产的胶底新鞋花了两块多,买美国钢笔和墨水花了一块三,买一套旧fqxs货摊的《二十四史》花了三块五,我想要不是姐疼我,我活不到今天,所以就再买了一盒珍珠粉,早上拿去给你,那时你还在睡觉,我只好放在你的梳妆台上。”

易姐猛拍一下桌子,站起来恶狠狠地呵斥起来:“你还敢骗我?你到洋人店里大财的事情,全城都传遍fanwai了,还敢对我撒谎?翅膀硬了,是吗?好……老娘不管你了,今后要是老娘再理你这杀千刀,老娘就是你养的!”

“姐——”

小茶壶连忙冲过去,一把抱住转身就走的易姐,死也不松手:“姐、姐,你听我解释,不是你说的那样,真的不是啊!呀哎……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啊?”

“松手!”易姐被小茶壶紧紧抱住,云鬓混乱,一张瘦脸顿时憋得通红。

小茶壶根本不答应:“不松,就是不松!我一松手,你牛脾气跑掉怎么办?今天大爷我就不听你的!”

易姐已经浑身乏力,手脚软,痛苦地连连挣扎:“你勒死我了,松手啊……我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