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端来刚泡好的云顶茶,惠妃接过徐徐吹散热气,道:“呵,也就这点儿胆量了,我还以为她胆子能再大些。”

那些玉女桃花粉便出自漪澜殿这些专司制粉的人之手,玉女桃花粉有滑肌驻容只功效,却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但惠妃这里的确是新制的,里的用料也比外面好些,益母草还是玲珑她们端午前去采摘的,又烧灰又要文火煨着,因为火候比较难控制,制粉时用不到玲珑这样的外行,几乎全程都是由司制香粉的人上阵完成,使女只打下手。

其实都是香寮里的使婢女,又有谁比谁更体面。

也算是自己笨吧,随随便便接了朱姑姑的差事,一不小心触到了碧丝的禁区,她点点头。

“殿下常与京中一些公子们喝酒,偶尔会宿在焕文侯府上,并未去什么地方,娘娘知道的,殿下爱与小侯爷喝酒,一喝就必定要尽兴的。”

不同的季节侵泡的时间长短也不同,冬季寒冷不易发酵,要泡六十天,玲珑到香寮时还是冬天,见到的都是别人先前泡好的。

忽然问道:“从前在云絮斋,宁氏都教过你什么?”

惠妃见小女伏在地上,手指轻摩着手炉,淡淡道:“你是云絮斋的女?”

白檀听见有人唤,四下张望,见一个拄着拐杖的小女倚在一颗树叶掉光的大树下,疑惑道:“你是?”

玲珑见青衣姑姑不理,看样子不打算与她对话,也不气馁,跪在她面前磕个头,脑袋触及冰凉的地面,“咚”地一声响,“姑姑,求求您让小的去主屋侍奉采女。你们人多,小的只一人,即便想坏你们的事也无能为力。采女现在正在危急关头,身旁又一个亲近人也没有,还望姑姑能让小的为采女尽一尽主仆情分。小的只求陪伴在采女身边,绝不会做不该做的事说不该说的话。”

这回禁足不同上回,连个期限也无。无诏不得出,皇帝当真连自己未出生孩儿的情面也不看。

屋里的烛火都点起来,照亮了室内的每个角落却无法照亮人们压抑害怕的心情。廖姑姑和翠鸣把人都召集到正屋来,外面的的声音还能听见,天上火光越来越亮,宛如白昼。

玲珑拼命点头,肯定道:“当然当然,丰腴妖娆,诗中说‘肤如凝脂’应当就是御女这样子。”

玲珑强压着心绪,装作没看出廖姑姑的犹疑,打断她道:“姑姑怎么又说这些话,眼下云絮斋上下正该一心的时候,龙胎的月份日渐大了,我们都该尽心侍奉御女才是。哪还有心思分什么你啊我的,姑姑太见外了。”

皇帝一直牵着阮贵妃的手,皇后娘娘虽在众位嫔妃当中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但最显眼的俨然变成了一直被特许依偎在皇帝身边的阮贵妃。皇帝宠爱阮贵妃不算,还几次把五皇子也叫到跟前,说些父慈子爱的话,夸赞五皇子在夏天水患时立下大功,夸就夸吧,老子夸儿子天经地。,可皇帝的儿子一大堆,除了久病难愈很少出门的三皇子,去了西北尚未回来的九皇子,其他几个大大小小的皇子都在,皇后养的大皇子也在,按说大皇子没了娘,被皇后接去教养,寄在皇后名下就算是嫡子,可老皇帝嫡子庶子谁也不夸,偏偏只夸五皇子。

玲珑奇了,拢香也有不懂事的时候,当然谁都有年幼不知世事的时候,可听拢香的口气,指的应该不是这个,她早慧,记忆力惊人,又有那样的经历,世态炎凉恐怕她比别人早懂得些。

玲珑点点头,彩霞道:“也是,再过半年你也及笄了,且收着吧,到时候用得着。”她把簪子还给玲珑,玲珑拿在手里摩挲几下转身放到自己的小妆盒里。才道:“这么晚了姐姐怎么没睡?”

玲珑见彩霞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疑惑,伺候拢香更衣,扶她在软榻坐下,问道:“听彩霞姐姐说得方宝林如此欺负御女,怎么不见御女生气?”

徐才人见她笑得闲适淡然,似乎全没被方宝林的事影响,甚至连里的纷争她也能淡然其外,不知怎么的心里那股子燥火就没了,不觉一笑:“姐姐说得没错,现在安胎养神才是最要紧的,为她伤身的确不值,她一人认为让姐姐禁足是羞辱姐姐,其实不知道这于姐姐本就无损,皇上还是宠姐姐,她小人自得意去,君子自开怀,只是现在禁足解了,少不得要出去,就不怕见了她再被找麻烦。”

“所以方采女很可能是偶然知道五娘来过云絮斋,起了疑心再才利诱五娘说出她和您之间的关系么?”她觉得这想法有点天真了,拢香不是天真的人。

拢香摇头沉声道:“不可,娘娘是贵妃我是御女,尊卑有别,理应我去拜见。而且我坐着轿撵,要幸苦也是他们抬着轿撵幸苦些。”

廖姑姑道:“御女,人言是无法堵住,可有错当罚是规矩,万万坏不得。”

正说着话,太监小明来报:“御女,方采女的轿撵已经到咱们门外了。”

拢香是阮贵妃带来得,虽然只不过是处罚女的小事,阮贵妃却不愿见自己带来的人因此被取笑,所以想开口求情,不想九皇子先朗笑道:“多谢这位娘娘关心了。我堂堂男儿,哪能被她一个小女孩儿碰一下就伤着呢,我进来也没先让人通报,说起来算不得她们什么错。”

“这可是阮姐姐自己说的,待会儿不许耍赖。”

玲珑知道廖姑姑爱赌钱,除了她云絮斋里其他人也有些爱赌的。中有规定不许人聚赌,但私下里总有那么些人爱聚到一处,人少娱乐,许多人家在远方,攒下的月例银钱很难带回家,出日子遥遥无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打发,大家相互知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絮斋里赌风并不盛,因此玲珑也没当回事。镯子是赌钱赢来的,不敢光明正大承认也正常。

托人把钱带出?女要找人送东西出去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从前冬梅就帮她送信出去,只要有认识人,要送也不难。况且廷里设有采买机构,许多女都会托出去采买的太监带些香粉小首饰之类的,这是旧例,不过要传信或是夹带就有些难了,因为出入廷的东西都要经过检查的。

玲珑自袖中掏出准备好打赏的钱,塞进五娘手里,笑道:“这是御女赏你吃茶的。”

玲珑抿唇一笑,她手上一方红菱肚兜,她会绣的花样儿不多,裁好面子正考虑要用什么装饰。

玲珑不知道从云絮斋到尚服局怎么走,好在小怀跑过几趟知道。弯弯绕绕到达尚服局殿楼前,玲珑看见书这“尚服局”三个大字的匾额,感慨良多。尚服局门口一队队身着一色服的女,手里端着东西进进出出,那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不久前,自己不就和她们一样么,走在送衣饰的路上,不敢多看一眼路上的风景,手臂酸涩也要保持着一个姿势,腰板挺得直直的,眼皮子只半抬着,看着走在前面人的背。

她召拢香过去不过略说些闲话,正巧李惠妃也闲着无事出来走动,途径欢祥殿干脆进殿拜见,惠妃李氏出身将门,虽李家基在京城,惠妃的的兄长却常年在外镇守边关。惠妃比贵妃入晚些,初封为宝林,后因兄长军功卓著一跃而为昭容,接着怀上九皇子又晋封为妃。不过自从惠妃第二次怀孕流产以后,长时间缠绵病榻,鲜少踏出所居漪澜殿,待再出来时,内廷早就多出许多巧笑红颜,皇帝江山日益稳固,西北有良将镇守日益平静,惠妃当年风光也慢慢退去。

无事时拢香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云絮斋的小书房,皇帝修缮云絮斋时特意叫汪公公着人在东边隔出一间,也是拢香最喜欢的地方。

廖姑姑捏完了肩膀,又帮她捏手脚,拢香道:“你这手艺不错,平时你这样忙还来照顾我这个,找个人传传手艺吧,也好与你分担。”

“哎呀!”

拢香温柔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只是你别以为念书背几句诗词就能了事,光会那些可不上道。要我教你,就得从千字文开始,到时候每天罚你练字可别喊累。”

皇帝略点头“恩”了一声再没下文。

玲珑摇摇头道:“奴婢不敢,御女对奴婢有恩。”

“宁御女?”玲珑瞪大了眼睛,在她认识的人当中,是有一个姓宁,而且与她关系匪浅,可是,御女不是皇帝妃子的名号么,原本叫宁妤的拢香不是嫔妃啊?

“玉燕姑娘,快来瞧瞧,是画眉!”其他人闻声都围上去,地上躺着的果然是画眉。

“唔……唔!”捂着她的人显然是不会顾及她的感受,整张手掌捂住她嘴巴和一部分鼻子,直要叫她窒息,那婆子被她的挣扎搅得烦了,一个耳刮子甩到她脸上,喝道:“吵什么,给我老实点!”

两方相见礼,拢香和对面那提灯的女官都只得退身到旁边,刘氏暗自叹口气,她什么时候说是要赏雪了,因夜深实在不想与她纠缠,扯了个笑容道:“秦司制好兴致,我不过因为席间饮了些酒,出来走走散酒气,不如司制大人好雅兴。”

消息传到,福夏说了几句要玲珑别太悲伤的话,又像刚才一样,悄悄走了。

拢香和玉燕连忙要上去捂住她的嘴。

玲珑快速朝她行个礼,扭身出去。彩霞丈二和尚不着头脑地进了屋。拢香见她来了十分高兴,连忙叫她坐。

暗香台上响起乐声,没过多久拢香从台上下来,前头还是领着刚才那个太监,把拢香送到房舍门外才折返回去。拢香进来,玲珑如往常一般迎上去。

拢香惶恐:“大人,我没有这个意思!”

吉服的事一定下来,刘氏就专门寻了一日空闲带着司衣房的掌典去跟钱尚服赔罪。对此春雨很不解,明明她们没有错,是钱尚服要横一脚,到头来她们怎么要向钱氏赔罪。刘氏的说法是这件事本来是司衣房分内的事情,她们没有做好才劳累了钱尚服,现在尘埃落定当然要向钱氏赔罪。

一人独大,刘氏已经气到无可气了,只道:“属下不敢。”

张典衣涨得脸通红,偏吴氏的确高她一级,她反驳不得,咬着牙称“是”,甩了袖子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能有什么不好的事,你别多想。眼看临近年下,你多跟着我,没事别离开司衣房到处乱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