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照顾怀孕的拢香达成高度共识,一切以孕妇和胎儿身体健康为重,时时规劝拢香要多走动,对拢香的饮食起居严格把关,同时积极限制拢香参与任何伤心伤神的活动,包括长久地看书写字弹琴等等。两个请来的稳婆是里上了年纪姑姑,一个姓何一个姓吕,两个都是先帝时入的,接生经验丰富,每回太医来诊脉她们都会陪在拢香旁边,安抚第一次当娘的拢香。这也提玲珑省去了不少忧心。

上回撞见九皇子和女孩子调情的事本来都被她忘得差不多了,这一会儿被他那双眼睛盯着,那画面霎时又在脑海浮现出来。她只记得当时那双眼中眸光冷淡得很,如今却带上几许诧异。不及多想,玲珑也跪下来。

两人相携进漪澜殿,漪澜殿离欢祥殿不远,地势也好,殿堂宽阔,但远不及欢祥殿装饰奢华。进门先是一阵香风习习,几个丽人被簇拥着迎上前来,惠妃站在最前面,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嫔妃,一通见礼罢,惠妃将身后两位嫔妃介绍给拢香。

拢香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红染被拖走后,屋里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彩霞的脸都快低得看不见了。

这话说得好没尊敬,玲珑实在看不下去,以手轻扣门扉,“哒哒哒”三声清脆,屋里三人始觉她站在门外。

拢香丢下手中的银箸,声音微颤道:“玲珑你带人在外面守着,师父教我弹琴需要安静,没我吩咐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换好衣衫,司衣房来替拢香量身改衣的人已经侯在外面,玲珑正要捧着她换下的湿衣服出去,拢香叫住她。

拢香看着彩霞,彩霞转过头去,她温婉一笑,轻拍了拍廖姑姑的手道:“姑姑严重了,这是什么罪。本就是衣服送晚了改不得,要论罪也绝对不是姑姑的,玩笑几句罢了,姑姑别往心里去。”

拢香感于皇帝的情谊,镜中花颜愈发娇红,顺手捏捏玲珑的脸蛋,嗔道:“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快去叫红染来。”

“怎么姐姐不开心?”

拢香屈起纤纤玉指轻敲漆案,皱眉道:“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我教你读书写字不许偷懒,现在却连我给你讲书都不听了。”

庞御女原想挑衅她,可看她笑容可掬,倒让庞御女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想使力都使不上来,赌气喝了口茶,偏喝得太急,呛了一大口,咳得面红耳赤。她身边的贴身人和几个坐得近的采女都围上去帮她顺气。

是么?玲珑了自己的脸,一笑:“不过是想为御女多尽心,如今她身份不同往日,该多留意。不过还好彩霞姐姐肯过来,我原听说姐姐你在尚服局里也有正经的差事。如果只有我自己,连个主意都没有了。”

拢香羞红脸,还是依偎过去,皇帝楼上她,眼睛没离开书本,柔声道:“问你今日都干了些什么,可还过得高兴?”

郑夏笑应,扬声道:“御女,玲珑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玲珑心里咯噔一下,皇上?御女?她首先想到的是她进最先伺候过的赵御女,当初在配室为她清点衣物,也算是伺候她了,可是马上就知道不可能,那位赵御女早死了。现在是什么状况,玲珑已经完全不能猜测了,她只能愣愣的被那个姑姑领到一处厢房内,厢房里点着一盏灯,还竖着一架屏风。

“她们都是内侍监的人,刚才进来的时候说里的徐才人被夏才人谋害,小产滑胎,皇后娘娘查出夏才人与司衣房勾结,此事与司衣房有莫大关联,所以要暂时把我们拘押,以待事情查明。”

正当大家杀得起劲,玉燕走到廊下,不知谁没看清,冷不丁一个雪团子朝玉燕的方向过来,玉燕“哎呦”一声,弯腰避过,虽没被雪团子砸到,却受了一次惊吓,刚才又动得快,发髻都有些散了。

曹氏闻言劝道:“年下事多,娘娘早起已是困倦,晚上皇上来了,娘娘还要侍奉,怎么不趁现在歇一歇,累坏了身体可不好。”

玲珑好笑:“带话就带话,干嘛鬼鬼祟祟的,她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啊?”

“我今儿见好了,过几日就回司衣房销假了。”

她打了个哈欠,眼里有泪水溢出,因此点点头,缩回被窝去。玲珑帮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帘,确认一丝风也漏不进去,才吹灯歇息去。

这么晚了到底是谁,玲珑缩在被子里不动。难道是贼?不对啊,睡前门明明是锁上的,就算是贼,刚才进来除了推开门的声音并没有其他别的声音,玲珑背后飕飕凉,她想到了一种很玄乎的可能。鬼神之说,她向来不怎么信,上辈子生活在城市里,即便天黑了也是灯火辉煌,到了古代就不同了,最多一豆烛火,很多穷人家,晚上连烛火都点不起,只靠月亮借光,其余天地一片黑暗,这样四周黑暗的世界,会让人感觉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有的没的,因此,玲珑即使不大相信,心里也是怕的,从前在家里,晚上她连家门也不敢出,就是觉得外面黑洞洞太可怕,即便执一盏灯,也很快会被淹没在黑暗里。

“不敢当,奴婢不过区区女史,身份低微,公主垂爱,哪里当得起‘请’字。今日不过恰好送绣房为公主新绣的裙带来。”

画眉她们见玲珑过来挺高兴,招呼她牌吃茶,厮混了一回,刘氏差姑姑来说天晚路滑,叫画眉去准备个灯笼让彩霞提回去,以免彩霞摔着。画眉应了一声寻灯笼去了。

玲珑一听有些耳熟,细想才记起好像是离骚当中的句子,说的仿佛是责怪媒人不好,不能求得美人芳心。

“尚服大人在问刘司衣话,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上来冲撞,还不来人把她拖出去!”

司衣房

“姐姐怎么又去了这么久,最近事情就那么多么,司衣大人总是要留姐姐谈事情,害得姐姐不能好好休息。”

刘氏显然不想与秦氏再纠缠这个话题,秦氏没料到她说话这样坚决,脸上有点不好看起来,又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似有不妥,支支吾吾几句,又低头喝起茶来。玲珑心里嗤笑,亏她喝了半天,续茶都续了几回,不怕肚子涨么。林氏趁着冷场,赶紧向刘氏告辞,她走了秦氏也不好再呆在司衣房,丢下一句来日请刘司衣吃酒也跟着林氏匆匆离开。刘氏送走她二人,轻轻叹了口气。

玲珑努力把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握紧才止住颤抖。那叫小常子玉卉什么的女太监,是前几日就抓到的嫌疑人,虽然尚服局内不敢妄言此事,但抓到了哪处的什么人,还是略微有传,何况最先抓到的几个,正是专为低阶嫔妃清点衣饰的配室中人,有几个玲珑依稀还记得样貌,有些不知道名字的也许是后来进去的。

刘氏叹了口气,问道:“你觉得该如何,我这几日就为这事烦心。”

玲珑见她眼里促狭,知道她想什么,抱紧盒子,嗔道:“胡说什么呢,快别闹。我问你,你可知道一个叫蕊香的,前些日子与一个叫洄芳的大女进了绣房的。”

刘氏也不在意,道:“你先听我说完。我把你调到身边来是为什么,你可知道。如今内局势,唯贵妃娘娘多得圣眷,便是皇后那里,听闻陛下也已多日不去了,内廷有宠与不宠,可皇后娘娘高居正,怕是……”她话转得快,玲珑跟不过来,拢香却知其意。

贵妃喜欢的衣服皇帝不喜欢,这就让刘氏苦恼了,当初为贵妃做衣饰时,贵妃执意浅色,中秋佳节,内廷人为了应景一般都会传比较浓烈的颜色,比如皇后选了绯色为主色,衬以织金银红等,惠妃选了酱紫饰以胭脂栗色,头饰也多选金翠红玉。

“刘司衣才不会要我去当差……”玲珑说到半,忽然眼睛一亮,看着拢香,“姐姐为什么与我说这个。”玲珑与她大半月不见,今天不是休假却来找她,想来不会是只来看看她这么简单。

自从赵御女过世后,拢香、玲珑和福夏三人就不在配室当差了。拢香原来是在库房做事的,所以她调回了库房,玲珑没进配室之前在学规矩,后来做一些洒扫点灯等打杂的工作,赵御女一死,她也原本回去打杂,福夏那小子去了门房跑腿,倒也挺合他格。

“对了,那天晚上你是要与我说什么的,就是后来被屋子里冬梅她们的动静打断的那天?”自那晚杏花匆忙离开以后,两人还没有说悄悄话的机会,见面也是点头即过,尚服局里为两个节日和皇帝回又忙起来,一扫之前的清闲景象。

“那你平时可要多小心了。”

“你这丫头倒是嘴快,何苦得罪她,不过是编个理由打发罢了。”

拢香随手将画册子递与她瞧,道:“是我从司衣房那借来的样式册子,左右无事,教玲珑认些衣饰玩儿。”

蕊香却像是被吓着一样,惊呼一声,水哗啦全撒在了她的衣裙和地上。

拢香点点头,又拉过玲珑的手,将她的手与杏花的搭在一处,道:“这里往后的日子还长,对你俩,我都当做是我妹妹一般,今后只希望你们也能同我和彩霞一样,相互扶持,即便日子艰难,聊以慰藉吧。”两人闻言,不迭点头。

被子顺着杏花的肩膀滑下来,玲珑看见,伸手帮她把被子拉好。杏花缩了缩,正是春寒料峭,又是深夜,冷得很。

“她不在乐署?”

彩霞点点头。拢香接着问道:“那你有没有打听一下,她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没有?”

“奴婢特意打听过,五娘未病前在乐署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举动,也没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只是……”

“只是什么?”

彩霞偷看拢香一眼,才犹犹豫豫道:“只是方采女曾找五娘去过,说是练舞需要琴师伴奏。”

拢香闻言脸色一沉,身子一软歪在了靠枕上,玲珑、彩霞和廖姑姑都连忙上去扶她,她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彩霞过几日再去乐署看看吧。”

彩霞应“是”,又说了些叫拢香宽心的话。转眼看见桌子上放的香囊,便问香囊怎么会在云絮斋内,拢香简要和她说了下事情经过,彩霞听后也有些愤然。

拢香叫廖姑姑把香囊拿去销毁掉,此事不用再提起,彩霞却拦住道:“且让姑姑把这香囊好生收起来吧,怎么都是她要谋害御女的一个证据,这香囊是她送来的,想必细查起来也能查出料子针脚,御女不愿多惹那些事是好,只当留着个把柄以备万一。”

廖姑姑也建议道:“香囊的事情御女尚未与贵妃娘娘说过,虽说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不愿理这些琐事。贵妃娘娘也有协理内廷诸事的权力,御女不妨留着问问贵妃娘娘。”

拢香略思索一会儿,同意了彩霞的提议。

内的传言传到前朝,就有人提出拢香罪臣之女的身份不宜哺育龙胎之事,虽然被皇帝驳回,但拢香的晋封也因为这事泡了汤。皇帝安慰拢香待孩子落地会再提晋封之事,还大肆赏赐了许多东西给拢香,拢香都淡然接受。胎像稳固后皇帝又渐渐不常来云絮斋了,不过还会经常派人来问,枝头的木棉花渐渐被绿叶取代时,内又传来方采女有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