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也做对面挨着同伴坐下,不时偷眼瞧着范妙菡。先前答应他们拼桌的姓沈的书生起身把桌前的饭菜都挪到了他们那一边。范妙菡对他嫣然一笑,道:“多谢!”

“我也不知道,听我爹说,是他以前在边塞抗敌留下的病根,回京之后,革新被皇上停了,爷爷和其他一起革新的官都被贬了,那时候,爷爷心情很不好,又病得很重,差点死了,找太医们医治,其他太医们都找各种借口推脱,是你爷爷主动提出给我爷爷治病,我爷爷很感激,病略好之后,还给你们家提了一块匾额呢,就是你们正屋大堂上的那块匾。”

跟着范妙菡一路走一路看,便来到了汴河边。

“老天!”碧巧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着脸道:“这是你的钱袋啊,里面有五两碎银。”

“这个孩子虽然四肢厥冷,唇紫,呈现寒证,但是胸腹灼热,小便短赤,所以应该是真热假寒。——如果病患躯体和四肢寒热不同,就可能存在寒热真假。一般说来,以躯体寒热为真,以四肢寒热为假,如果躯体热而四肢冷,就是真热假寒,反之,如果躯体冷而四肢热,就是真寒假热。不过还要结合病患的小便、脉象、舌象等合参,若发现病患小便短赤,脉沉实数者,可帮助认定为真热假寒。特别是小便,是判断究竟是真热假寒还是真寒假热的关键。”

“没有啊?”孙永轩神情有些慌乱,“要跟我抄方,须得精神专一,不能想别的,不清楚的就问我。”

那病患嘴里低声嘟哝道:“一颗药就能把快死的孩子治好,这本事你有嘛?”说着又笑嘻嘻对叶知秋道:“小师傅,你就给我看看吧,我头痛的要裂开了,跟刀子劈似的,你就给我看看吧。”说罢,把手放在了药柜上。捋着袖子等他诊脉。

“等等!老四,”孙永虎急声道,“你别犯糊涂!二哥他要你背黑锅呢!”

“放在床上,让我看看。”

叶知秋回头瞧了她一眼:“刚才学堂上,我看你着急的时候呼吸加剧,好象喘不过气来似的,没事吧?”

“为什么?”

孙永辕讲完,接着又是孙永珍背并讲解。

“不用你管!”范妙菡扭头怒气冲冲吼了一声,那男子赶紧闭嘴,低着头不言语了。

“病位在肺,你却用归心、肝的药,你说能有效果吗?”

这学堂是孙府的私塾,请有教书先生专门给孙氏子弟教学。因为孙府上除了孙氏三兄弟三家人之外,还有一些各方亲戚甚至族人也住在这里,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孙用和、孙奇、孙兆这三棵皇帝御医的大树,来乘凉的自然很多了。所以在私塾上学的孙氏子弟有二三十个,大部分是学四书五经的,学医的不多。

范妙菡在柜台里听到了,大声道:“大师哥,你就让他跟你抄方吧,柜台我忙的过来。”

范妙菡答道:“没关系,饭前吃饭后吃都一样!”

碧巧这才手脚麻利地替叶知秋洗过擦干身子,给他穿好了衣袍拉着他坐在桌前,冲着外面道:“行了,进来帮爷梳头吧!”

碧巧瞪眼道:“万一我要睡死了,你也睡死了,少爷犯病出个什么事,怎么跟太太交代?”

“是!”

孙用和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乃范大人平生志愿,他若在惜身体而搁下公务,他就不是范仲淹了!”

孙奇和孙兆都是叶知秋穿越前敬仰的古代名医,医学前辈,现在又附身人家侄儿的身体,尊称一声伯父,心里也很顺畅,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当的。

这大堂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大堂四周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是用匣子装着的书籍。俨然便是一个图书馆。

“她说的刘妈是谁?”

叶知秋又问:“我,我爹呢?”他还不太习惯称呼陌生人是爹娘,迟疑了片刻,这才艰难地说了出来。

“可不是嘛,我的娘,你病得那叫一个重,不禁满嘴说胡话,而且身滚烫,大汗淋漓的,跟从热水里捞出来似的哩,可吓人了!”

这时,耳边又传来另一个中年男子哀叹声:“弟妹,不是大哥和我不肯施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孩子这病,太重了,老太爷都亲自看了,都摇头说没救的”

“我?”叶知秋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路,慢慢道:“这句话的前说的是诊在口、眉、鼻、目,都是头面部,如果‘诊在肌上’的‘肌’解释为‘肌肉’的话,与前的的语句似乎不顺,而如果理解为‘腮’或者‘耳朵’,医理上能说通,但是这对原的改动太大,有另起炉灶之嫌,违背了注家应当遵从原的精神。而‘譏’的发音跟‘肌’相同,是通假字,而且医理上也完能说得通,所以,我觉得这一种说法,理由最充分。”

“那是我爷爷。”

“失敬,当真失敬!”沈书生起身拱手,“难怪公子医道如此了得,却原来是医学世家!——公子表字如何称呼?”

叶知秋哪里有什么表字,本要说没有的,突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的名字,随口道:“表字知秋。”

“好字!”

庞书生也很惊讶,忙放下酒杯,拱手道:“原来孙公子是孙老太医家的,唉,惭愧,我这井底之蛙,竟然在孙太医高足面前班门弄斧,令人汗颜啊。”

叶知秋忙拱手道:“哪里,两位请!”

四人举杯喝酒,范妙菡只是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杯子,问那沈书生道:“没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沈括,字存中。”

叶知秋最后一口酒喝到嘴里,还没等咽下,听到这名字,一口酒差点呛到了鼻子里。急忙转身低头,咽下酒水之后,瞪眼望着那书生道:“你,你是沈括?你真是沈括?”

沈括,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科学家之一,代表作《梦溪笔谈》,精通天、数学、物理、化学、气象、地理、农学,不过,除了这些,他还是当时有名的神医,年轻时苦读医书,治病救人。后来,他的经验方汇编成书,名叫《沈存中良方》,一直流传至今。

叶知秋对他别的擅长不太了解,却知道他是一名名医,如今穿越来到北宋,想不到竟然见到了这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当真是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沈括点点头:“公子知道我?”这时候的沈括,刚刚二十岁,远还没有扬名。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想不到这孙太医的孙子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头,不仅有些好奇。

叶知秋很是激动,忙拱手道:“太知道了,嘿嘿,你很厉害,医术也很高明!”

“惭愧惭愧,”沈括一指旁边的庞书生,“这位是在下新结实的好朋友,也是医道中人,酷爱医术,姓庞名安时,字安常。”

叶知秋眼睛都瞪圆了,瞧着那庞书生,道:“你,你是庞安时?”

庞安时,北宋著名医学家,出生医学世家,自幼聪明,没到二十岁,便熟读黄帝、扁鹊脉书等经典,还能阐发新意。著作流传至今的《伤寒总病论》,以及《难经辨》《主对集》、《本草补遗》等著作,大力推动了外感病学的发展,他以善治伤寒而闻名于当世,同时,对温病学也很有研究,被后世温病学家推崇为我国早期温病学开拓者之一。

叶知秋知道这人就是庞安时之后,一想到这人少年便医术有成,难怪适才言语狂妄,却也有其值得狂妄的资本。他想不到这一天,竟然见到了两位北宋鼎鼎有名的名医,虽然这时候他们俩还年轻,还没有出名,但是能见到神医少年,却也是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庞安时见他瞪眼瞧着自己,跟刚才一样也是一副惊喜交加的神情,也奇道:“正是在下,公子认识庞某?”

“听说过,没见过,我听说你少年便熟读医术,扬名乡里了,当真久仰久仰。”

“不敢当,公子这样说,倒叫庞某汗颜了。——适才公子指出了庞某注解《黄帝内经》‘十一脏取决于胆’这句话的谬处,庞某深以为然,十分感激,想听听公子高见,还请赐教。”

叶知秋听他诚心求教,便道:“其实,胆的所谓绝断,还是相对肝主谋虑而言的,因为肝胆互为表里,副虑的事情必须由胆来决断,所谓肝胆相济,勇敢乃成嘛!它的功能也就仅限于此,不必将它刻意扩大到统领十一脏的位置,那样反倒与心为君主之官的论断自相矛盾了,也是不符合临床实际的。而且,如果强调它是十一脏的统领决断者,那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哦?愿闻其详!”

“五脏六腑共计十一脏,其中包括了胆,如果十一脏都取决于胆,那岂不是胆自己取决于它自己?这不是矛盾吗?”

庞安时和沈括相互看了一眼,都缓缓点头。沈括问道:“那以公子之见,《黄帝内经》上‘十一脏取决于胆’,这句话,又该如何理解?”

叶知秋吃了一口菜,这才慢慢道:“我认为,这句话其实是写错了,这‘十一’两个字,其实是一个字,一个‘土’字,前人抄录的时候,是从上而下的竖行撰写,上下连在一起,便把这‘土’字错辨认成了‘十一’两个字了,以讹传讹,于是就成了这怎么都说不通的一句话。”

庞安时和沈括面面相觑,对这个解释,当真是匪夷所思,细细一想,到也有几分道理,庞安时又问道:“若作‘土’字解,能说的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