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村里就响起哨子声。揉着腥松眼,脑袋里还残留着梦,相跟着来到秧田。

王兴荣一句话,就把林木森从“观阵”人群中拖了出来。凡自告奋勇掮拌桶的,有“权”组织人;每只拌桶七个人,以拌出稻谷担数计工。

“姆妈——他能这时候回来,容易吗?”

“想媳妇又不丑!我们想是白想,一年一趟‘探亲假’。如果明天枕木到不了,我们得窝两天。三天,来回三天。你回家一趟。”

林木森掸着身上稻叶屑;忐忑地走到机耕道前,强挤笑脸问:

“大人物”闻之一笑,说:“年青人喜欢幻想,让他们碰碰钉子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于是让秘书给“省知青办”打了电话;“指示”:“‘知青’的思想单纯;要不怎么要他们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对‘知青’的思想问题,以教育为主!”

徐武说:“钱北大队十八个‘知青’,十二个是‘女知青’;六个‘钱北街’的是各自为战。她们四人不团结,怎样‘保卫家园’?”

林木森感觉不出她是嗔是怨。

李阿三也有些惊异了,怕林木森是受了刺激,再也没说他一个字。徐贞女好是心疼,与别人提起来就掉眼泪;她只好吃饭时不停地给林木森夹菜,有时寻出些话和他说,好让他不蹩成哑巴。她还四下讨些南瓜子、葵花籽和蚕豆炒上一捧让他看书时解闷,林木森总报以淡淡地一笑。

保卫科的人让他把黑板上那段话再连写三遍。林木森写了;一遍比一遍流畅。他好象听见校长舒了口气;保卫科的人笑了笑,让他回教室。

“不想动也要起来!”李阿三冲进里屋,用旱烟竿点着他,负气地说,“当时你不挺神气……”

开门的果然是徐桂香。她很慌张,问:“有人来吗?”

田云娇趁机低声告诉林木森:

“木森,你也知道,‘钱北片’里太湖大队最穷,穷队光棍多;队里有人娶了个苏北姑娘,于是大家就托她的娘家帮忙。苏北更穷,饭都吃不饱,很快来了两个苏北姑娘。我姆妈相中了她,与哥、嫂一商量,家里凑了一个‘月月红’,花了一百二十元‘彩礼’留下了她。当时我已在‘治安大队’,我哥打电话叫我回去。到家才知道是‘相亲’,人都定下了,还有什么相不相的?

徐桂香厨房里有一摊事,无奈地说:

工分,是出工的记载,是一年劳动所获依据,是全家吃饭的保障。平日还好,男人一天十分。可遇上出差、开早工及零碎加工分的事,就要费脑筋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一家吃喝拉撒多少事,七不搭八地忘了。望着“工分栏”,老子望着儿子,儿子却报于无所谓的相,去问会计,一二声还好,再问,会计说,“不张榜在墙上吗?”’大人们又气又恼,后悔了。等到林木森这帮“知青”下来后,队里有些人先知先觉地说:“好在没去花冤枉工,象木森他们读了这多书,还不是‘下放’作农事。农事作得还不如队里的‘半劳力’。”

“是你呀!”林木森想起来了,笑了,“真是太巧了吧!”

“没有。”林木森有些脸烧了。

“这……这不行。万一是我开的门,出了事,我怎么交代?”

“老子就不信!”那人说着站起来,高声喊:“小子!喂,林木森。”

王莲花哑口无言,低垂下头。

于是,白天各行其是,晚上睡觉。

胖女人叫住林木森。她叫徐桂香,是茧站的厨娘。徐桂香一直倚在庭院一颗苦楝树下望着他。待他赤脚去和煤时,徐桂香匆匆回了趟食堂,拎来茶壶和几个包子。

林木森知道,这是“带出去接受‘批斗’的开场白”。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一横,说:“没有。真的没有。”

林木森说:“不用谢。绣样还行吗?”

“还望什么呀?进屋来,喝杯茶,”侯在一边的阿珍姨一脸神秘的笑。

“朱家应该感谢你,没说些什么吗?”

林木森感到了一种解脱;再一想,问题更严重了,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他惶恐不安了;巴动着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五月份时,林木森曾懊悔过。配合“一打三反”运动,全县决定刮一场“红五月革命风暴”。经查实,钱北大队第三生产队的银珠招的东阳“上门女婿”,是个“潜逃”的“地主崽”。被大队列入严密注视“阶级斗争新目标”,将在“红五月革命风暴”中抓去公社。一天,邮政点送来-封信,是这个“地主崽”的家信。“治保会”让林木森查一下,他端祥这封信,对着阳光看,希望能透出些字来。大队“贫代会”主任沈金生见了哈哈大笑,二话没说,一把撕开信封,看完信后,对林木森说:“普通家信。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林木森很惊讶!晚上,有些后悔;早知他们这样粗鲁地对待信函,当初真该拆开档案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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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听得见龙溪河水的拍打声。偶尔一阵河风到进来,在楼前庭院里回旋,撩起树叶沙沙作响。

在“治保会”捆、吊、抽、打是“正常程序”。送公社“审查”的人,都“关”在烘茧房的烘茧柜里;烘茧柜一面是门,三面青砖勾缝,柜内-米五见方,高不到三米,关上寸半厚的对扇门,密不透风。关在里面,全凭柜顶二寸粗的透气口通气,既使三九严寒天,你也得汗流浃背。“公社治保会”有几个“审讯高才”;其中,由万丰大队选派的小名叫“狗子”的,有一招叫“天地合一”;将受审人双手大拇指捆绑吊在空中,拉至双脚踱起高,不理不睬,待你四肢痛苦不堪,再问什么,不怕你不求饶,不忪口。钱北四队的陆阿福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阴阳先生”,据揭发,他曾被“湖匪”沈英杰任命过“军师”,多次邀请去“匪巢”大王島;送公社“审查”了五天。回大队报到时,他的小腿还禁不住的颤抖。按辈分排,陆阿福还是陆宝林没出“五服”的本家叔叔。对待有姿色的妇女,更损更下流;单是一个“例行检查”,从胸口到裆里摸个遍,让你羞辱难言。兆丰大队的王美菱,曾是“龙溪‘五朵金花’的‘红菱娘子’”年青守寡;大队革委会王主任对她关怀备至,她却不知好歹,竟和村里的“坏份子”阿昌“鬼混”。在一次“红色风暴”,将他俩捉奸在床;押送公社被“审查”了三天,王美菱不得不托人带信,“求大队王主任来‘保’她,答应王主任回村后老实生活,努力工作”。钱北大队三队的银珠招了个东阳的“上门女婿”,经查实是个“潜逃”的“地主崽”;在“红五月革命风暴”的“严打”中被抓去公社;银珠去“公社治保会”送衣服,回来后,提起陆宝林和“狗子”等她牙齿咬的咯咯响,一口一个天杀的,眼泪禁不住的滚落出来……

李忠良支吾道,他的语气流露出种紧张的气氛。林木森感到有一种不祥的征兆,不由放慢了脚步。林木森猛想起前几天,他同钱北大队“治保会”主任王大明去陆阿秋家去玩,阿秋的阿爸陆阿福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当时,林木森心里毛毛地。晚上,阿秋送他们出门,吞吞吐吐地说:“我阿爸说木森脸上有道‘灰’,这两天会‘遭劫’。”陆阿福是钱北大队的“阴阳先生”,此话“信则有,不信则无”。林木森只一笑,心里总有一个疙瘩。一晃五天,什么事也没有,他放心了。此时,李忠良的神色过于严肃,甚至有些紧张;林木森问:

“还不知道?你给我吃一个螺蛳。”

林木森一笑,装着没有听懂,筷子一顶,唆出一个螺蛳肉递给李金凤。李金凤一怔,悟到刚才自己的话有误。看见林木森故作正经,她脸一红,把螺蛳肉吃了。李金凤吃自己嘴里的螺蛳肉,林木森的脸更红。看见姆妈在偷笑,李金凤端着碗走进了里屋。

今天收割的田离河堤近,林木森知道了晒稻草的地盘,等谷装好箩,拌稻的人收工,先去把稻草背到河堤边。李金凤算是收了个早工,可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吃了晚饭,林木森早早地睡了;朦胧中听见李金凤在埋怨姆妈:

“几个酸菜团子都留不住;薛帅要吃,也吃不了八只团子。”

“就几个团子,你有完没完?”

“姆妈,我说的是团子吗?家里就这么点晚粳米……”

林木森还真的惦记昨晚的酸菜团子了,淡淡米香,粘粘糯糯地,掺着酸、带着甜的酸菜……金娥怎么会这样?贪婪。蛮横。都是不又全是,更多的是蔑视。在她眼里,林木森已不是城里“大官”的儿子,也不是大队干部,扛不动钱北的麻石街,只是一个“上门女婿”;一个“嫁”进李家的“童养女婿”,一个给李家“传种接代”的人!有这种想法的还有舅舅,还有村里老人,还有……

林木森有些懊悔了,或许,真不该这时回来!

他又想起龙溪茧站的酸菜包子;渗着肥肉熬出的油,掺拌在酸菜里的油渣……人在困境里,最低廉的食物胜过山珍海味。

去“铁路工地”到公社集合那天,林木森去看了徐桂香。徐桂香忍了又忍,还是哭了。她说:

“陆宝林还算有点良心!木森,你同他说说,帮忙把你转到良种场去。只要他去和王主任说;杨场长那边,我让我男人说。”

林木森知道公社良种场是“农场制”,动心了;路上憋了半天,还是向陆宝林开了口。陆宝林当即便“封了口”,说:

“都是种田,良种场会强到哪里?小老大真是个书呆子!我一不管人二不管农,没有王主任同意,我能去钱北点名让你去‘铁路工地’?”

见林木森满脸茫然,陆宝林摇摇头,说:

“大树底下好乘凉!小老大。”

林木森又想到同学所说适者生存,想到罩住同学的“大树”。若与自己相比,同学的“大树”小多了。

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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