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了?二妞,可别扯谎骗咱娘哟!那时候看着明明就快掉气儿了,怎么几天不见,就好了呢?真的好了的话,又怎么没见到那个小‘赔钱货’起来呢?”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定是出自大伯娘之口。

五丫任由她们动作,脑子里并没闲着,正高速地运转起来:

看着二丫古灵精怪的样子,张氏一下破涕为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就你猴精猴精的!”

当妇人看到醒来的边海云,瞬时激动地不能自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语带哽咽地说道:“五丫,你终于醒了?这昏迷了三天三夜,再不醒,娘也恨不得跟着你去了!呜…”

大丫欣慰地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小妹,心里别提多开心了。想想三天前,当看到曾经活蹦乱跳的小妹奄奄一息地被人抱回来时,她的心慌乱极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向她袭来,她真怕小妹就这么去了。还好,多亏四叔及时请来了楮大夫,几帖药下去,妹妹眼看着就要大好了。

加上他平时耳濡目染,知道他娘尤其是奶奶最不待见她们三房的几个丫头,如果他做了什么对她们几个不利的事,奶奶和他娘不仅不会说他,说不定还会暗暗称赞于他。因此,他平时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欺负她们这几个奶奶口中的“赔钱货”。

天上的满月又大又亮,随着父女俩的身影移动。四野静悄悄的,只有草丛中虫子的聒噪声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一、两下家狗的乱吠声。

父女俩各自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目的地。放下五丫,高大山摸着她稀疏泛黄的头发,看着她面黄肌瘦的模样,心里直发软,温和地说道:“好啦,咱们已经到你说的地方了,你总该告诉爹,你有什么话要说了吧?”

五丫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精神抖擞的七尺汉子,如今却一副萎靡、懊悔的模样,知道他这几天心里肯定也不好过。于是,父女天性终于让她对这个爹产生了一丝认同之感。

软糯的小女孩声音响起:“爹,您明天走了之后,如果承业堂哥又欺负我,怎么办?还有娘,娘都快生了,她还要下田干活吗?”

高大山听得一怔,他没想到五丫说的也正是自己担心的问题。如今,他已经知道爹娘是只懂得为他们自己和大哥一家打算的人,他还敢让妻儿们待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自己在家,娘和高承业那死小子才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们三房的人。那如果自己走了呢?恐怕他们三房所有人的日子将会过得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吧!

尤其是五丫和娘子。他知道,五丫那一闹已经间接得罪了爹,和大哥一家也势成水火。如果在他走后,五丫与承业之间又闹得不可开交,爹不但会重重惩罚五丫,大哥他们也会让五丫难以为继。连带的,娘也会对张氏更加狠厉恶劣。

而且,先前同爹聊天时,他还暗示自己对女儿太宽容,应当多打几顿,以后才不会“兴风作浪”。想到这里,高大山的心里不禁涌上一股寒意和悲凉。

五丫静静等待着听完她的问话就陷入沉默不语境地的高大山,思绪起伏。

她知道,这个爹就是他们三房头顶的一片天,在身边的时候,会替她们遮风挡雨,保驾护航。

可一旦离开,在她已经把老俩口和大伯一家都得罪地死死的,根本没有一点转圜余地的情况下,爷爷只要视若无睹,奶奶就会变本加厉地折腾她们三房人;高承业心里憋着的坏水儿,就会“哗”地一下暴发出来;大伯娘、如花堂姐也会明里暗里地给她们使绊子。

所以由这两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入手,正好引出她们几姐妹商量的办法。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高大山长叹一声,对五丫说道:“爹也想了很久,但始终没想到有什么好办法。不去外面做工,爹就没有工钱拿回家,你太婆对你们的态度会更加恶劣;去了,没有我在旁边看顾,你们的日子也会变得更加寸步难行。唉!还真令人左右为难呀!”

“那爹爹走的时候,把我们也都带走吧!我们都不想待在这里了!呜呜…如果您不把我们带走,承业会打死我,太婆也会让我们做更多更重的活!

而且…而且二伯一家待在镇上,也没听到翁翁他们说过二伯一句。既然二伯他们可以,咱家为什么不可以呢?”

五丫边抛出了商量好的说辞,边禁不住暗地直骂:见鬼的贼老天,老娘是怎么把你得罪了?让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不饱、睡不好,还碰上那么几个极品,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啊!你是要把我逼疯才高兴吧?

高大山看五丫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心里很难过,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乍一听到五丫说‘带她们一起走’,眼睛一亮接着又黯淡下去,无奈地对五丫说道:“小丫,你说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仔

细思量,却谈何容易?

一来,你翁翁和太婆是肯定不会同意的。二来,我在外做工,却是居无定所,又去哪儿找地方安置你们?三来,你娘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产,难道还让你娘挺着大肚子随我到处奔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爹怎么办?四来,你们兄弟姐妹多、年级小,都出去,爹一个人的工钱根本不够养活你们。

这五来,你翁翁早就跟你二伯说得很清楚,在外住可以,逢年过节必须回家,不准要家里的田产,你翁翁他们原来的赡养费一分都不能少外还要每年再加五两银子。所以你二伯才能继续待在镇上而不被你太婆找茬。”

说完,他就看到五丫像个小大人似的,一脸严肃,神色变幻不定,不禁叹息:自从这个女儿死里逃生,大闹一场后,整个人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似的,完全改变了。

性格变得泼辣大胆,说话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畏首畏尾,反而头头是道,条理分明。虽然早时心中存有疑惑,但想到女儿是历经生死,被逼着不得不瞬间长大,因此对她的性格大变也很快释然了。

五丫在听过高大山一番分析后,不得不承认,以前是她对这个爹的偏见让她小觑了他,现在才发现这个爹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地非常仔细,至此,五丫终于从心里基本上认同了这个爹,但还没做到完全认同,所以她决定赌一把,她要将“分家”的想法摊到明面上讲,她要看看这个爹的底线到底在哪?

沉淀下心情,五丫开口说道:“爹,您说的对,全家搬离并不像说得那么容易,顾忌太多,麻烦也太多,所以女儿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咱家永远摆脱这种境况,您想听吗?”

“什么?你说…你说你有法子?是什么法子?”

“分家!”

“什…什…什么?分家?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撺掇你说这件事?”

五丫本来已做好接受“疾风骤雨”的准备,但没想到她爹只是惊慌失措地一直追问“是谁让她有这样的想法?”却对她没有半分苛责,对“分家”这个提议也没强烈反驳。

见他如此反应,她不仅心中有了数,还感到熨贴极了,于是撒娇似的偎向高大山,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爹!没有人撺掇,是我自己想的!您没有责备我,是不是您心里也这样想?”

高大山被她说得一愣,好像有种被看穿内心的窘迫。不过,他并没打算瞒着女儿,今晚的一番交谈,让他意识到这个小女儿的早慧和长大,不能把她当一般的小孩那样看待,点点头说道:

“是呀,如果是几天前,只要你说‘分家’两个字,爹不问缘由,都会把你收拾一顿。但现在,当爹知道了你翁翁和太婆的所作所为后,只觉得自己对这种想法是越来越强烈。

可是,爹能分家吗?又要怎么分呢?分家之后怎么办呢?要知道,分家并不是爹能做得了主的,而且咱们如果主动提出分家,今后在村子里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对高大山的实话实说,五丫高兴极了,这证明什么?证明她的亲爹并不像大部分受“三纲五常”荼毒的古人那样迂腐,只讲愚孝,不管自身,而是个心里十分“拎得清”的人。也证明她在他爹眼中不是个任事不懂的小屁孩,而是可以被信任的人。

不过,她知道爹的顾虑也是事实。分家如果由他们主动提出,那就失了人心,是要被人指着骂的。而且,爹虽然愿意分家,但他心里充满了犹豫、不安和愧疚。

犹豫,是不知道该不该提分家?不安,是不知道分家后的生活能不能过好?愧疚,则是觉得提分家对不起生养他一场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