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不以为然,脸上笑容丝毫未减,打湿了布巾给她擦脸擦手,又问道“饿了吧,孩子,一会大娘给点熬点粥喝。”

这家男人见章杏还在挣扎,就让站在一边拢着手看热闹的儿子拿了一根绳子过来,将章杏结结实实捆住了。妇人见自家男人拿绳子捆人,连忙拍他,嗔道“虎子他爹,不过是个孩子,你捆他做啥?”

她禁不住索索抖,自言自语说“不会的……不会的……”又忘乎所以冲下面叫喊,“石头!石头!”

石头垂头丧气坐下,一会后,眼珠子又骨碌转起来。

整整忙了三日,她就挖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深坑,在坑里插了许多消尖的树棍,顺着树绳爬上去。在坑的上面虚搭了一个架子,架子上铺盖上枯枝残叶。一个像模像样的陷阱算是做好了。

这样既省事,劳动效率又高,一个上午就抓了三四条四五寸的长的大鱼,至于小鱼,居然有十来条之多。她将这些鱼剔干净了,洒了盐腌上,晒了小半日就拿进山洞里挂着阴干。

她将笑容敛起,说“好了,好了,不换就不换,我只给你洗个脸,你别动了,小心扯到了伤口。”

叶家兄弟相互看一眼,同时冲过来,叶慎从后面抱住了钱坤,叶寰去夺匕,夺不下来,就一口咬在钱坤手臂上。钱坤痛叫一声,松开了手。叶寰夺得匕,顺势一刀刺进钱坤胸前。钱坤也倒下来。

身上的重物消失了,火把熄灭,眼睛一时刺痛难耐,什么都看不见,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只听得狼的低吼不绝。章杏坐起了身,连忙搓了搓眼睛,却是越搓越流泪,越看不清楚,到处黑蒙蒙的。

少年点了点头,吩咐车夫“那快些赶路吧。”

待到马蹄声渐远,石头突然拉着章杏往马队消失的地方追去,章杏边跑边喊“石头,走错了!”

来到那院落院墙下,章杏和石头两人踌躇一阵,小心翼翼绕着院墙转了半圈,里面仍是一点响动都没有。石头见院墙旁边有棵大树,他刺溜一下爬上去,看院子里面动静。

石头笑着说“我知道。”

石头一愣,章杏想起那孟爷那日的话,又说“许是一时能活下去,还有吃有喝,只不过咱们这条命从此不会是自己的。石头,我不怕吃苦,也不怕以身试险,但是我不想这么活着。”

提摔石头的黑衣男子来到章杏面前看几眼,突然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

章杏惊慌看了几眼,见已经没救了,正要缩回去。泥鳅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角,两眼直愣愣看着章杏,里面满是哀求,语不成调说“救,救我,杏儿……”

甬道走完,他们就被人推进一间屋里,所有的孩子都在这儿了,堆站在中间,茫然打量周围。这屋的两边靠墙皆放着三个铁笼子,笼子三面封死,只余一个铁门大开,彼此间距约莫有两两尺宽,旁边都有人站守。对着门的里面则是一方高台,四个身强体壮,神情冷肃的汉子双手背负,居高临下站着。

孩子们面面相觑,章杏想起方才朱爷脸上兴趣盎然的微笑,只觉得心惊肉跳。

椅子才摆好,章杏就听见后面传来话语声。她转头看。人牙子陪着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从影壁处转过来。人牙子满脸堆笑,十分恭敬,一边走,一边说道“朱爷,您这边请,人都在这儿了。”

石头连忙拽章杏。章杏回过神来,跟在石头后面,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才坐下来没多久,石头突然拐了拐了她,用手指了指船的最里面,低声说“杏儿,你看……”

章杏看了看王秉义,说“也多亏了王先生,要不是您,我爹哪会好得这么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都不会忘。”

章杏看着他痞赖样子,心中有气,懒得与他瞎扯,伸手去扯他头上的草。石头不让,反抓她双手,不让动,说道“杏儿,杏儿,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章杏劲不如他大,便不再动手了,只皱着眉看着他。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跑开去找王秉义。一路追过去,那王秉义正好要进医馆去,她立时冲了过去,将人拉到一边巷子里,噗通一声跪下来。

章杏和石头一个背了一根拉绳,继续上路。穿街过巷拖了许久,方才找到那王郎中说的慈安药堂。这慈安药堂门面宽敞气派,人来人往穿梭不息,里面抓药的跑堂伙计吆喝声不断。石头和章桃心生胆怯,都转头看着章杏。

章杏怔怔看着面前又哭又喊的人群,喃喃说“结束了吗?”

李洪氏微笑看着孙儿。石头觉得这晚月色真好,他祖母脸色好多了,“祖母,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吃。”他高兴说。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李洪氏李崔氏两人抬起,往歇脚去。到了李家草棚子里,齐重山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一个满身补丁的郎中过来,那郎中用了针灸,李洪氏这才悠悠醒来,先前一直有些呆傻的石头扑倒李洪氏怀里,紧紧抱着李洪氏手,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李洪氏虽是想让孙子知道人生疾苦,但见他被吓到,到底心疼,遂不说这事,将篮子提到身边来,招手对章杏说“杏丫头,来,我教你怎么捣弄这东西。”

章杏扶着树身站起身,天地仍在旋转,她听到章桃在哭,石头在叫,万郎中也在惨叫。她摇了摇脑袋,眼前事物布景似摇摆,她看见万郎中双膝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石头骑在他肩膀上,双手死死扣进他眼睛口鼻里。而万郎中抓着石头的胳膊,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到了齐重山歇脚地方,除了齐重山,全塘帮伙里好几个人都在,大伙或蹲或坐地上正在说话纳凉。李崔氏看了一眼,恰好那姓万的不在,她于是将章杏说得那话转说了一遍。众人皆是震住了,然而章杏和石头两个孩子作证说明,石头或许顽皮,但章家的这个大丫头却是个能干寡言的,断不像说假话的人。再说,孩子也没那能力编出这么大一件事来。

章杏心中惊慌,待看见前面奔跑的几个熟悉身影时,立时跑了出去。那抬着的木板躺着一人,雨下得太大,她脸上尽是雨水,一时间还没看清楚躺着到底是谁,却听得旁边站着李崔氏大叫了一声“石头他爹!”一下子扑了过去。

章杏挽了篮子,牵了妹妹回去,茫然坐一会,又疯了似的在自家那破箩筐里翻找起来,翻出一个寸长的铁杵,将略尖那头在石头上磨了小半日,直至划皮见血,这才缠了尖头,藏进自己袖子里。

石头正要卖弄,李洪氏连忙拽住了他,叹了一口气,低声对章杏说“别担心,就是前些天父母老小被抢杀了的那对兄弟,已经跟了咱们几天了。许是看着咱们人多,跟着壮胆罢,别管他们就是,横竖害不了咱们。”

章杏转头看。先前摊在地上死人坐起来了一个,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额头上有伤,半边脸上尽是血,仿佛那边眼睛都被血水泡红了,而另一边脸则是白惨惨的,上嵌了一只茫然无措的黑眼珠,正四下打量。

章杏牵着章桃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讨饭还真是个技术活。

那青衣妇人突然疯了似的冲向那伙人,却还没有近身,就被人一脚踢了出去,撞到佛像前的香油柜角上,顿时不省人事。

抓紧了,往上,再往上,胸口的压抑一下消失了,她大口哈气,倾盆雨水打在脸上,洗尽一切绝望和仇恨。她还活着,却成了另一个人。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天黑漆漆的,虽是看不清章桃脚伤状况,但脚踝处鼓起那么大一个包,不是伤了骨头又是什么?

房门一会打开来,闪电又现,叶荷香披头散站在门口,张口便道“死丫头,大半夜的,你叫魂啊!”

“我娘去隔壁牛婶婶家了。”章桃脆声说。

就在李洪氏在给孙子张罗吃食的时候,打了一路招呼的李崔氏已经走到了章水生家门口,彼时日头已经上了树梢,明晃晃耀眼,可章家门扉仍然紧闭着。李崔氏暗地摇了摇头,脸上尽是不屑神色,叩响了门。门里有个高昂的妇人的声音响起“谁呀?大清早的敲门,章桃,章桃,你耳聋是不是?还不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