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将背在身上的弓弩挂在洞壁上,把包袱里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好,又赶紧洗了手,张罗了一顿吃的,与石头一并用了。

章杏拿了菜刀,将狼皮摊在一块石头上,用刀慢慢将里面油脂刮下来,刮完了,挂在山洞通风处,因是洗得干净,油脂尽去,倒是没有什么味道。

做好了这些,外面天色有些暗了。她连忙将晾在外面衣衫收回来,将山洞半封住,烧了些热水,给石头擦洗换衣。

可等他追过去时,哪里有瘦猴和石头?周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他打了几个转,又大叫了几声,回音余余,还是无一人答应。

突然,那狼四蹄一甩朝着石头扑了过来。章杏连忙将石头扒到后面,举着火把挥过去,谁知道那狼甚是狡猾,明是朝着石头扑去,实则看准了章杏手中火把,冒着被烧危险,扑向章杏。

石头咽了咽口水,悄悄探出头看一眼后,连忙缩回头来,对着章杏轻轻点了点头。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但是这样也比吃干枯冷硬的饭团好多了。两人一人吃了两条,又喝了些热水,身心皆觉舒坦许多。

许是他们这回真是被老天爷眷顾了,一路小心翼翼东行过来,竟是没有遇到一个人。

章杏将两个包袱放好了,问石头“你要是困了,就去那柜子里先睡一会,若有事,我会叫醒你的。”

章杏看着他,轻缓说道“石头,我要离开这里。”

孩子们被剥光了,轮序扔进桶里。轮到章杏,她正在迟疑,旁边黑衣人不耐,大手一抓正要开剥,石头突然冲过来了,恶狠狠一拳挥去。

看到近在咫尺那张鲜血淋漓的脸以及脸上赤红的眸子,章杏的手慢慢摸到袖子里。

章杏自打进了大门,就留心周围每一处,现许多马蹄上还有新泥,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而来,然而正院大门关着,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不知来的是何人。

石头顺章杏眼神看过去,待看见舱门口的几人,他脸色一变,连忙牵着章杏往旁观孩子群里缩去。那高瘦小子没人压了,也站起来,拧着拳头恶狠狠冲石头章杏两人奔来。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朱爷来了。”他一下收了腿,站住了,转身往舱门那边看去。

次日一早帮闲就把他们叫醒,催促他们快些吃喝,吃完喝完,就将他们赶到一个院子门口站好。章杏抬头一看,这院子约莫三间屋大小,四周皆站守有人,一色青衣短装,手持马鞭,面容不善。而院子中间则站着大大小小约莫四五十个孩子,除了跟她同船三四日的那些孩子外,还多了许多生面孔。这些孩子年岁不一,小的约莫七八岁,大的不过十二三岁,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是没见过这场面,这些孩子大多畏畏缩缩低着头,挤成了一团。

孩子们正议论去处。帮闲掀开马车帘子,嚷道“都下车,都下车,快点!快点!”

章杏哭一阵,又抹了眼泪,将章水生章桃衣衫鞋子又清理一遍,直到再无遗漏,正要上床,外面鸡鸣此起彼伏响起了。她独坐听一阵,索性不睡了,轻手轻脚出去,找了一处近灯火地方,将剩下那只袖子完成。

次日起了一个大早,章杏仔细将手脸洗净,头梳好,换了一身干净粗布衣裙,来到西城专卖人口那处,学人家插了一根草在头,找了一个空地站着。街上人来人往穿梭不息,两边或站或跪着许多衣衫褴褛,满面憔悴的人,见到衣装富贵便扑过去,叫道“大爷行行好,买了这孩子吧,只要能让他活命就行。”

章杏听完,转身要走。石头赶过来,说“我跟你一起去,若是他骂你,咱们两个合起来揍他一顿。”

章杏惊魂稍定,抬头看。马上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华贵锦衣,头戴冠玉,面容虽是稚嫩,却是少见的俊美,正一手勒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他旁边同样是个十二三的少年,眉清目秀,做了小厮装束,举着鞭子,皱着眉,说道“眼睛长哪里了?连路都不看,找死呢!还不让道?”

一日傍晚时候,章杏在前头引了一流民过来,将这人带到早先设好埋伏的林子里,石头躲在树后,猛地一棍子将人打倒,两人抢了东西便跑。为怕有人跟踪他们,两个人正在林子里兜圈子,准备兜转一会就回破庙那边去。

好在李家先前存了不少东西,章杏又时不时跑出去,李章两家吃食一时还没有断。但是两家人只有三个孩子是好的,偏又被孤零零隔离在一边,章杏每日提心吊胆,那根尖头铁杵片刻不离身。石头也甚是警觉,与章杏轮番守夜,不过月余,他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人,从前整日嬉闹顽皮再不复见,沉默寡言,或是守着他祖母,或是跟着章杏。

骑兵转瞬过去,尘土未央,章杏回过头,却见到李洪氏倒在地上,她大惊失色,叫道“李奶奶,你怎么了?”连忙将她扶起,使劲掐虎口,人中两处。

石头也被吓到了,看了一眼章杏,说“祖母,你可别吓我们,咱们这一路上可是见了不少死人,怎么先前不说走?现下就说淮阳呆不得呢?”

章杏一脚被踹了老远,撞到一根树身上,眼前顿时一阵天地旋转。

章杏淡淡说“今日他给了章桃一块麻糖,还让她不要给我说,说是她若听话,下次再给她带好吃的。石头,我爹起不来,我妹妹只有七岁,他老在附近转悠,我不放心。”

后半夜里章水生醒了,找女儿要了一碗水喝。章杏记得万郎中的交代,不敢让他动,只有调勺给他喂了几口润了润嗓子。章水生听了李大柱过世消息,久久怔住,胸口急促起伏,痛得不能自己,呜咽着,当着女儿的面眼泪流了满面。

她急匆匆赶到自家歇脚点,那两个大箩筐还在原地,上面搭的破布单子因是被几块石头压着,被风掀了一半。章杏自知是挑不动这担子的,只一个箩筐一个箩筐的拖。石头见了,连忙过来帮忙。待两人将两个箩筐拖到李家草棚旁边,倾盆大雨来了。顿时天地一片朦胧。

章杏初先还不明白这话意思,茫然说“走丢了?”

章杏转头问“怎么了?是不是脚又疼了?”章桃摇了摇头,转头往后面飞快看一眼,低声说“后面有人跟着我们呢。”

章杏心急,唯恐妹妹被挤到,连忙与李家的两个妇人告知一声,也跑过去,想将章桃牵过来。谁知石头那小子猴子似的滑溜,牵了一人东钻西蹿。等章杏追到两人时候,已经到了人圈的最里面。章杏收脚不及,一下踏在一汪血水中,那血水中骇然躺了一个死人,面目狰狞,正翻着金鱼样死珠子冷森森看着她。

“好听吧。”石头得意说,“这是我祖母教的,我还会好几个呢,以后我教你。”

章水生一下子冷静下来,慢慢躺下来。李大柱松了一口气,低声说“睡吧,吉人自有天相,弟妹定会平安的。”章杏也松了一口气,慢慢躺回去。

李崔氏带着章杏去洗野菜,一边教她,哪些能放,哪些不能放,能放的这季节须得晒干了,如何保存等等。等她们忙完了这些回河岸上时候,李洪氏的蛇汤已经炖的香喷喷了,装了一碗,笑眯眯喊章杏“杏丫头,快来喝汤。”

噗嗤一声,那女人轻笑起来,“顾笑啊,搞了半天,原来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已经死了?也罢,今天就跟你明白说了吧。”她吐气如兰,“那件事情,你老公也有份呢。否则,为什么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呢?哎呀,你跟他过了快十年了吧,怕是还不知道他是个又狠又急的人吧?昨晚上可是把我折腾惨了,如今你那玉海花园的房产已经转到我名下了。看上这么一个男人,还赔上自己儿子性命,啧啧,顾笑,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这么半死不活拖着,你想恶心谁呢?听我一句,还是早些上路了,免得你那宝贝儿子孤孤单单一个人。”

叶荷香一愣,头顶突地劈下一道惊雷,惊了她一个哆嗦,风小了许多,雨却渐大了,空气充斥着一股浓重水气,她一边放下担子,一边不禁骂道“真是作死呢。”蹲下身,一巴掌拍在章桃头上,“死丫头,老娘我前世欠了你的,连路都走不好。”

然这家实在贫瘠,房内陈设不过一床一柜,那床是几块木板搭成。她看一圈未果,索性将身下的木板抽了一块出来,踮着脚去挡那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