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山风后,落叶满地,寒索的秋天悄无声息来到。章杏在石头房里,听得送饭的小厮脚步声走远,看着石头,将在心里踌躇了良久的话问出“石头,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章杏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冷森眸子淡淡扫一圈,在看到那青衣男子时,不禁又冷了几分。到底心中知道轻重,很快挪开的眼,搀着石头坐在食桌前,与其他先到一步的两人一样,双手并用,默默大肆采撷。

暗红的血刺得每一个孩子都癫狂起来,便是先前跟章杏一样缩在角落的双红也见机冲过去了。

章杏连忙将他扯起来,说“不要,我能走,你快起来。”石头见她手劲还大,不像是饿虚脱的样子,心中一愣,料到她大约又是假装的,虽是不知原因,但想及她素来不做无用之事,便顺势起身,仍是搀着。两人慢慢走。

章杏转身正要去帮石头,却瞟见那朱爷领着四个手下在舱门处静静站着,肥脸上还带了一丝笑容,兴趣盎然看着孩子们的混战。

西边既是远不如江南富裕繁华,那人牙子为何要千里迢迢将他们贩到西边去了?她虽是对这世道知道的不多,但也觉得这事不寻常。

石头问完了,挤出来,又坐到章杏旁边,低声说“咱们许是要往东去,怕是要坐好几日的船。”

章水生见外面天色已晚,问道“杏儿,石头怎地还没有回来?”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默默回到棚子里。章桃早热好了粥,章杏喂父亲用了半碗,自己端碗吃时,却不见石头,问章桃“桃儿,你石头哥哥呢?”章桃摇了摇头,说“他吃完就出去了,我叫他她都不应呢。”

“那,那药钱……”石头追说。

一阵马嘶之后,马蹄并没有从她的头顶的落下,而是被勒转了方向,咚一声落在了她旁边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章杏和石头连忙将章水生抬回去,章水生抓了两个女儿久久不放。章杏安慰良久,他才放了手。

李洪氏在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病倒了,章杏带着石头跑了许多地方采摘草药,但仍是无济于事。全塘镇帮伙几户人家住得离略偏僻一些,虽然尚无一人染疫病,但是大伙仍是人心惶惶,因着李洪氏病倒,少不得对李章两家嫌弃起来。

李洪氏干瘦脸上眼泪纵横,嚎啕大哭,“石头他娘,你怎么就这么傻?大柱是我的亲儿子,他去了,我心里何曾比你好受半点?我这个老婆子都知道忍着,你怎地就这么沉不住?这么傻?你去了,你让我这个老婆子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李洪氏听完了,一脸灰败,说“这定是疫病!亏得你没有多留一刻,这东西传起来快得很,沾上了,只死不活!原以为,盂县到这里还远,想不到竟是来得这么快。看来,这淮阳也呆不得了。”

那姓万的才被撵出走,是不会大摇大摆让众人看见他回来拐她妹妹的。

李洪氏摇了摇头,斩钉截铁说“这人不能留了,留下来就是个祸害。”各家都有孩子,万郎中连自己亲儿子都舍得,又怎么会对别家的孩子手下留情?李洪氏转头对李崔氏说“石头他娘,你跟杏丫头去一趟重山那边,跟他说说这事。”

章杏瞟了他一眼,这会她爹伤口已经料理差不多了,留他无用,便不再如前不许他走了。万郎中冷眼看一阵,甩手走了。蹲守在箩筐旁边的章桃这才上前来,叫了一声“姐……”章杏将手往身上蹭了蹭,牵过妹妹,问道“饿不饿?”

昨晚的哭声犹在耳边徘徊,章杏觉得浑身冷,她想她大约是知道原因的,只是说不出口。外面突然起了风,他们头顶的草棚像是马上就要被吹走了似的摇晃起来。章桃瞪大了眼睛看着顶上。外面人声喧哗起来,有抢乱飞东西的,有急匆匆赶在落雨前找落脚点的。

章水生愤怒之极,一下子从中惊醒。夜正深沉,明月当空,白日嘈杂喧闹总算消停,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不远处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哭,做娘轻声抚慰断断续续传来,声音里茫然空洞隔着老远都能听得分明。

除了章杏,李家也开始忙碌起来,那李洪氏见多识广,直接用三块干饼将万先生手中的药换去了不少。担心李崔氏不识物,都上六十岁的老人了,队伍歇脚时候,亲自带着孙子石头跑老远地方寻草药。章杏自然没有干眼看着,每当李洪氏要带着石头出去时候,她都会牵着章桃跟过去——常识听百遍,还不如亲手做一次。

章杏见父亲眉头又皱起,猜到他大约又想到了叶荷香和章金宝,只眼下找人确实不智。不找到人,怎样的安慰都是无济于事,最好还是转移一下注意力。她拍了拍身上包袱,笑着说“不用了,爹,我能背得动。”

章杏福至心灵,连忙拿起地上的碗,敲几下,说道“各位好心的大娘大婶小嫂子小弟小妹们,我们兄妹几个是裕安全塘镇人,家乡遭了水,沦落到贵地,已经有几天没有吃东西,各位好心人行行好,赏我们些吃用,多谢了。”说着端了碗讨到那些妇人面前,“大娘行行好。”

李崔氏咬牙切齿低声咒骂“杀千刀的。”章水生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突然爬起来要那边去,李大柱早得了李洪氏交代,一把抱住他,将他硬拖回来,低声说“水生,水生,别做蠢事,这伙人惹不得!”

“啊!”章杏吓得尖叫一声,丢了手中篮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啪!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又下起了小雨,叶荷香更加着急,抬头骂一声老天“还让不让人活啊?”又扭头催促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儿,“快点!快点!”谁知她话音还未落地,就听见小女儿章桃“啊”一声叫喊,扑倒在地上。

一日夜里,章杏从中惊醒,又出了一身冷汗,晚春轻寒悄无声息侵来,她不由得将身体蜷成一团,缩在麻被里,却仍是不觉得暖和。

章桃觉得很吃惊,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吃韭菜鸡蛋的,她睁大眼睛,说“啊,我喜欢吃,要是日日都有,那该有多好。”

李洪氏一巴掌重重拍在他伤处,冷着脸说“该!打得好!人家好好过桥,你吓她做啥?幸亏命大,否则,章家要抓你偿命也不为过了!”

眼见外面风平浪静,石头不禁问章杏“咱们走不走?”

章杏摇了摇头,说“再等等。”多等些时日,外面那些人更不会想到他们还在这院子里,到时候守卫必定松懈许多,应是更容易出去。

这夜里,两个人仍是分了上下半夜守夜。章杏守上半夜,与石头换值后,窝进了柜子里,方才合眼,柜门突然打开,石头的丹凤眼无比明亮,叫喊道“杏儿,你快过来看看。”

章杏马上警觉起来,跟在石头来到门前,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往外面看去,院子里一如既往死寂沉沉,几盏幽寂灯火飘忽,黑影重重中独东边的天大亮,红灿灿耀眼,一股烧糊味道顺风飘了过来,其中还参杂着刀剑相撞和喊杀声响。

章杏素来沉静的眸子也一下子大亮了,手几乎将石头的手抓痛,转头说“石头,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