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这才爬起来,跟在章杏身后,来到一条小溪边。章杏见溪水尚清,掬了一捧洗了脸,又将身上看得见的血渍搓了搓,回头见石头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到底是个孩子。章杏心中略有不忍,将他拉过来,一边给他洗脸,擦身上血渍,一边轻声说“咱们杀人实在情非得已,他若不死,那死的就是我们三个了。你若是有事,你祖母,你母亲,还有我爹,只怕都活不下去了。石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姓万的已经死了。你放心,今日这事咱们不说,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淮阳城外数里范围早是一片荒芜,树皮草根皆被剥食一空。人心叵测,章杏虽是怀揣利器,但也知若真遇到狠人,只怕也是只有白白当人粮食的份,所以一路避道而行,不与不相识人照面,谨慎非常,但凡察觉一丝不对劲就立时藏起。

章桃被吓了一跳,她得了这好东西,心心念念记着要给姐姐舔一舔,一直不舍得吃,谁知道章杏竟是这般问话。

“我手上有药。”章杏又说,“万先生,你救救我爹。”

“站住。”李洪氏喊住他,说,“你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里陪桃儿玩会。”

章水生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说“明日你带妹妹就好,爹去。”女儿去了,便是抢了再早也没有用,这赈粥说得是排得先的先得,其实一切还不是拳头说话,谁狠得住人,谁就能抢个先。

两人想到就做,分头去找相熟人说这事,当晚就定下七八户人家,全是全塘镇人。大家约好了,一起上路,一起歇脚,若有人找麻烦,几家人一同应对。

章杏回头看,石头牵着章桃,一边说话,一边走路。那小子将从前偷鸡摸狗的事都翻出来说,章桃虽是累得满头大汗,却笑声不断。

章杏顺她所指看去。不远处石头正站在一户人家门口,对着两扇紧闭门扉,敲着破碗,嘴里错落有致的唱道着曲子。章杏细心一听,那曲子韵调通顺,朗朗上口,皆是吉祥富贵之类的词,可不就是讨饭婆的莲花落?加上石头声调清亮,配合叮叮咚咚的碰瓷声,便是章杏也觉得耳目一新。

门口壮汉吼道“滚远点,再他娘的啰嗦,小心一脚踹死你。”那妇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好一阵不敢说话。那大块头正要关门,那妇人连忙伸手阻止,哀求说“大爷行行好,我,我们只要一个站的地儿就行。”

事情并不是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这夜里刚好轮到章水生与李大柱两人巡堤,得了裕安决堤的消息后,他与李大柱两个,一人敲锣满村示警,一人往乡里正那报说这事。忙完了立时往家里赶,半路上就遇到了叶荷香。他见那婆娘挑了个担子,身边只有儿子,两个女儿却不知去向。问半天,那婆娘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心急,素来便知这婆娘不喜两个闺女,忍不住动了拳头。那婆娘这才大哭说,小女儿摔了脚,走不得了,大女儿不听话,她只得自顾自先走了。

章金宝手被抓疼,哪里肯依?张牙舞爪欲待挣脱他大姐的控制,可章杏不是母亲叶荷香,丝毫不见心疼,抓了他小肥手就往袖子套,片刻就将她弟弟收拾妥当了。

没多会,季婆子就悠悠醒过来了,问了请神的经过,点了点头,说道“咱村头桥那边确实淹死过人,只你那时还没有嫁过来,不晓得这事。淹死的这个是咱村福顺上头的一个哥儿,死的时候也有十五六岁了。这落水鬼不好投胎,况他又是个阳寿未尽的,更是走不成,将你家大丫头魂魄拘去应该就是他了,他这是想找个替身呢。”

章桃瘪着嘴巴,大眼里包了一眶泪,却不敢掉下来。然叶荷香却最是腻烦看女儿这样,一手抱了儿子,另一手揪了女儿耳朵,骂道“你娘又没死,你苦丧呢?”

石头刚好跑到厨房门口,听了这话,回过头来,冲他娘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娘,你这么凶,你也不像我亲娘啊。”

眼见又要打起来了,突然一阵轰隆隆声响由远至近传来,兵戈铁马声音隐约参杂其中,一时间天地变色,一众正准备开打的流民不由得脸色大变,纷纷转过头去,却见到不远处尘土滚滚,以风雷之势迅猛而来,里面隐隐见着旌旗飘展,骏马奔驰。

章杏头一回见到这阵势,一时也看呆了去。那队骑兵足有数百之众,度极快,激起尘土飞扬犹如灰龙狂舞,转瞬就从旁边道上流过。章杏只来得及看清旗子上大大的“顾”字,以及最前面如腾云驾雾飞驰的白色骏马。

骑兵转瞬过去,尘土未央,章杏回过头,却见到李洪氏倒在地上,她大惊失色,叫道“李奶奶,你怎么了?”连忙将她扶起,使劲掐虎口,人中两处。

石头齐重山等人听到章杏叫声,也围了过来。那几个打伤人的流民见一时没人顾到他们,连忙拉扯着那高瘦汉子飞快离开。

李洪氏毕竟年纪大了,乍经这样噩耗,一时悲痛之极,撅了过去。石头一把抱住李洪氏,叫喊“祖母,祖母。”齐重山见着李洪氏半响不醒,连忙催促“快!快!先抬回去,抬回去找个郎中看看。”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李洪氏李崔氏两人抬起,往歇脚去。到了李家草棚子里,齐重山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一个满身补丁的郎中过来,那郎中用了针灸,李洪氏这才悠悠醒来,先前一直有些呆傻的石头扑倒李洪氏怀里,紧紧抱着李洪氏手,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李洪氏脸色灰败,满头白苍苍,一醒来,仍是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