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还带着果娘,实在冒不起这样的风险。她不能没找到阿芒同丫头,还把自己同果娘陷入到绝境中。

一手紧紧握着擀面杖,一手捏着小玩意儿的果娘直点头,又抬手捂住了小嘴,瞪圆了眼睛示意自己不会说话的。

颖娘额头上开始有豆大的汗珠跌落下来,湮灭在草丛中,嘴角溢出的鲜血灼热如火,尝到腥味,猛地抬起头来。

而与这个小小子错落而行的,还有足足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小小子。

缩在背篓里的果娘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女孩儿一开始还好奇,探出小脑袋,扒拉着背篓边沿往外瞧,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只一圈还未转下来,就一个后仰被颠得七荤八素。

一切自有主张……

先是竖直了耳朵听着外头似乎是拳拳到肉的破坏声,很快东方既白,又瞪圆了眼睛一点一点的看清了各自忙碌着的阿芒同颖娘。

颖娘却根本没有听到甚的游民流民的,她的注意力俱都集中在了阿芒曾经遇到陌生人这一句话儿上。

她从未想过丫头会失踪。

记忆里自然是叫做“火萤虫”,可现实中,她恍惚记得还有一个名儿,叫做甚的“辣辣伊”。

独个儿时唱,有人时也唱,睡觉时唱,睡醒时唱,洗碗的辰光唱,逗着果娘玩的辰光唱,这会子出门采集野菜,还在唱。

之前衣裳脏的早已看不出眉目了,她还未察觉,直到方才清衣裳的辰光,她才发现果娘的衣裳还略好一些,除了鞋子上头有几个破洞外,小衫裤子上头都只拉了几道口子,可她的鞋袜甚至于衣裳却早已千疮百孔了。

抬眼看到果娘下巴上沾着的面汤,下意识地就想上手给她擦擦嘴,可想到小丫头那天对他的抗拒,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来,给颖娘使眼色:“颖儿姐。”

“没关系,该有的咱们都有了。”颖娘摇了摇头,又道:“咱们得先淘麦,再磨麦面。”

不过她好喜欢姐姐这样暖暖地看着她,她心里也变得暖暖的。也好喜欢姐姐这样柔柔地同她说话,她心里也变得柔柔的,就像泡在洗澡水里一般。

稻谷五升,六分银子;麦子三斗,四钱五分银子;粟谷五升,四分银子。还有粗盐一斤,又是八分银子。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丫头,不过略一思量,如何不知道丫头这是急了。

唬的颖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果娘却扭着身子朝颖娘伸出手,嘴里呜呜哩哩地喊着:“姐姐,我要姐姐。”

而且周遭几丈方圆都还算平整,距离泉眼也不过十余丈距离,尤其还是朝照日头。

……

颖娘有些迟疑,丫头已是道:“颖儿姐,磨刀不误砍柴,咱们休息好了,说不得脚程还能更快些。”

不过绑住诸人都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崇塘,为了避免半路被埋伏,他们还不能明堂正道的走官路驿道,最好专挑人迹罕至的僻静乡路走。

又有人问既是哑巴,那做甚的不干脆丢掉,还要留在家里占个排行,这不是给人把柄戳脊梁骨么!

只前面一句话,饶是丫头自个儿都不十分相信,更别说被身为买卖人的何员外一手教养长大的颖娘了。

似乎是在问镜子里的这个人是谁?

他只记得他是第一个躺倒的,当时满脑子就只有两个字,那就是“丢人”。

可想到之前的唐突,又不好意思多问,只能当做没看见。

听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丫头这才回过神来,不由摸了摸脑门,才赶忙跟上颖娘,只走出茅舍的辰光,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

可她能记起父亲的一切举手投足,却记不起来父亲的音容笑貌了。

不过是觉得颖娘同果娘不但派不上用场,还要拖累他们,太过累赘罢了。

何况不管怎的来说,不管那些个街坊宗亲到底心黑心红,也不管何员外是因为气急攻心还是因为无知自负,无论他是过失还是故意,因为他的这一把火,不但害了自己阖家,也对许许多多家庭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惨痛损失,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细细告诉给他们听:“我同阿芒哥的命是世叔世婶一命换一命的换回来的,恩同再造,世叔临终之前再三拜托我们护送世婶同两位妹妹去崇塘……如今世婶又不在了,我同阿芒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把她们全须全尾的送去保婴堂落脚……”

哪怕他们甚的都不敢说,也说不出口,可事实摆在眼前,父亲还在身边,身体还有余温,还未完全僵硬。

看着一人高的火焰在沙土筑成的隔离带前不甘不愿地止住脚步,显露颓势,所有人只差一丁点儿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的一颗心,这才缓缓落地。

不过倒是似乎听明白果娘都在说些甚的了,小女孩儿嘴里呜呜咽咽地在喊“爹爹”、“娘亲”,还有,“姐姐”……

可怜的孩子,心里到底有多苦,饶是这么一丝丝的甜,就能叫她念念不忘。

七七八八一众人又乱成一锅粥,又是忙着给他掐人中,又是揉心口捶背心,好容易幽幽吐出一口滚烫的黑气儿来,何满仓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