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三苦扯了扯唇角,摆手应道:“不提,不提。”

马蹄嗒嗒地敲在地上,混着几声孤鸦啼叫,在这夜阑深寂之时,着实令人心里发毛。

五鹿浑也不多言,见不远处街角一酒旗招展,其上所书,正是“三昧酒家”。五鹿浑侧目冲宋又谷递个眼风,轻道:“那处,可是丁家的酒铺?”

三人不疾不徐,安然行了两天。

“难怪此时不见胥大侠,想来其已然动身回了广达?”

胥子思摇了摇眉,五指成拳,接道:“此一处,那二人,这般行径。在下也真是多此一问。”

五鹿老见状,亦是有样学样,然则神情言语,颇是敷衍,口内含混着,“嗯,好。”

“姬宗主,你倒是说句话!”五鹿老把眉一横,直冲姬沙嚷道。

五鹿老闻声,陡地一个翻身,往五鹿浑目前一竖,冷眼怒道:“我现在便要往姬宗主房内,好好找找他的晦气。”

胥子思浓眉一挑,徐徐啜口清茶,沉声接道:“大欢喜宫虽行事诡异,怙恶横行,然则总也是有的放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才是。”一言未落,胥子思先同鱼悟交目,后则看似不经意,直冲姬沙道:“小女言及,此一回,姬宗主徒儿亦受其害,险些丧命山崩落石之下?”

“听其师伯意思,怕是想藉此将大欢喜宫重回中土之事传扬出去,也好令其他江湖人士多加提防。”胥留留沉声应道。

薄禾思忖半刻,心下也是不见主意,唯不过轻声慰道:“你们也莫心急,师伯不过推测。若那大欢喜宫此举真是冲着你们兄弟,也得早早提防,免得其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如此,也是为着你二人安危考量。”

“这薄山,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方才太师伯于山下也瞧见了,那落石所在处,有一狼尸,身上所中,正是十三叔密持保命的袖弩;边上三三两两散布血迹,山脚几根枝桠上,还有两位叔叔的衣衫残片……推演下来,怕是有狼兽先你我寻得了他们……两位叔叔被那异教所捉,恐已受了多日酷刑,而今堕山重创,焉能再同那些个饿狼周旋?”一言即落,闻人战口唇再开,哑着嗓子哭嚎不止。

正于此时,耳内再闻得几声怪响,窸窸窣窣,自身后断崖而出。

五鹿浑亦是长息,徐徐颔首,道:“阁内搜了个遍,也往薄山派问过,弟子说那日方过巳时便将两位前辈送下山了,实不知其去往何处。”

薄禾一笑,甩袖免了五鹿老礼数,稍一侧目,冲鱼龙二人道:“此二位,是战儿朋友?”

“在下,一路至此,为入乱云阁,统共说了五个字。”

闻人战目睑一紧,听得一头雾水,偷眼五鹿浑,见其只是浅笑,逃目不与闻人战视线相交。

“妙极,妙极!”闻人战一听,心下更是成竹在胸,拊掌不迭,雀跃呼应。

胥留留哼了一声,再不多应,缰绳往右一紧,一人一马已是择了右边岔路,疾驰而去。

胥留留见状,立时起身,接过细辨,见其乃是一截纸笺,急急展开,上得四字:暂借水寒。字体潦草至极,且不论筋骨力道,连横平竖直亦不能够,打眼一瞧,倒似是盲人草就,随性之至。

胥子思接了仆从递上杯盏,两手一弓,一饮而尽。

“姬宗主自己。”五鹿老唇角一耷,“从小到大,他从来都受不了我缠着他。若是躲不过,总得给我些说辞打发了我。他方回玲珑京时,我便去找了他,本想探一探兄长所在,结果旁敲侧击听闻了少扬客栈那件凶事。”五鹿老一顿,偷眼瞧瞧五鹿浑,见其面色愈黯,只得垂眉支吾道:“死的那人……后颅可是有兄长惯使的烟萝针呐。”

“兄长,你莫生气,”五鹿老手指就近下颌,正欲捻须,扑了个空,只得缓缓摩挲唇角,低声接道:“你遣去的这位姑娘,下手也忒狠!莫不是兄长未加提点,让其多加顾念你我手足之谊?”

闻人战见诸人情状,这方反应过来,右掌抬至耳后,轻巧一揭,已然将面上那人皮面具扯下,扔在一旁,又上前跺了两脚,方径自行至桌前,捧着茶壶牛饮开来。

裸身美人儿两掌抚上五鹿老面庞,正待深入,却查见其眉头一颤。美人儿立知失了分寸,深施一礼,急急退后,又扯了一条银亮的长丝,分连四片唇瓣,也分不出那是酒是唾,衬着室内烛光春色,尤显妖冶。

闻人战再往对面一瞧,见那青楼小妓,已是摩肩站了一排,环肥燕瘦,神态各异,其中不乏西子貂蝉之美,看得闻人战也是挪不开眼。

此言一落,连胥留留脚下都有些不稳。

五鹿浑面上红得滴血,色挠目逃,沉声应道:“现如今,学艺之事,尚是后话。在下还想着助闻人姑娘寻父,也好将少扬前后捋个明白。既已卷入是非,必得有始有终方好。”

闻人战以袖掩口,立时上前探看,少待,方道:“你们可是又用了那五彩眉?”

一时三刻后。

“为……为何……问我?”

同括徐徐眨眉两回,轻声道:“禅师入空门日久,孰是新,孰是旧?”

闻人战此时心情倒好,也不同宋又谷多计较,见状应声接道:“堂上众人,反正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鱼悟定定瞧着胥子思掌上祥瑞,鼻头一酸,虽谈不上老泪纵横,然额上薄汗却终是结于一处,顺着两耳徐徐下落。

鱼悟面皮一紧,然心知姬沙同尤耳左右大臣皆在,饶是推脱,也难过关,只得再诵一声阿弥陀佛,含笑将方才那赤色锦盒递于胥子思。

“此物,确是那祥瑞无疑!”

同括见状,连声称谢,惜其不知,那小僧,全不顾出家人体面,扯起谎来,面不改色。此一时,那鱼悟和尚哪里身在垂象皇宫,其正取座宝象寺内一处秘密禅房,指尖轻点身侧桌面,满脸怒容。

“不可。”祝掩见状,抬声喝止,“宋兄莫要心焦,现下你我已然到了擐昙地界,宝象寺近在咫尺,何必非得急于一时。”

宋又谷正待回应,余光已见数个蒙面人奔至,身子一旋,自那三人身上下来,两足方落地,见一蒙面人回身搭上身后同伴两肩,两掌一开,两腿却是相绞,若离弦之箭,已是往宋又谷而来。

“这位小师傅,生得确是唇红齿白。”一刻后,闻人战单掌支腮,细细打量那和尚,柔声赞道。

说来好笑的紧,这二人俱是清高自我的脾性,居于一处,少不得互相看不过眼。然,若有人问起其中一人,让他仅说一个此生至交好友名姓,毫无疑问,其所答,必是另一人。

闻人战眉关一蹙,正待同宋又谷理论,却见身前祝掩抬臂腰间,右掌三指一并,转腕向上。

宋又谷同祝掩齐齐回眸,正见胥留留同闻人战并肩行至。

“或是那群人中,亦有同胥家小姐一般聪慧之辈。”宋又谷将那折扇一卷,右手一松,左手一接,笑意晏晏。

禅活弟子亦不含糊,那庄师兄身下两名弟子陡地屈膝,四足足心向后,后排中间一人直身正对,两腿弹踢至身前,恰同上身垂直,随其身子落于地面,其两足足心便正对前排两弟子左右足心各一,卯力并发,已将周身之力借出;后排左右弟子亦然,三人几是同时使力,眨眉便见前排二人如箭射出。

“小的身在垂象,心却极慕江湖道义之风。若非祝大人,小人断难轻破了那客栈命案;恩怨情仇,自当分明。祝大人既有交代,小人岂能不依?”

祝掩见状,却是未动,失神一刻,心下暗道:这胥姑娘,生得也不难看呀!若是多显显女儿娇羞,不失是个美人儿才是!

半晌,威怒法王方长叹一声,缓再接道:“我本嫌这局面,尚不够乱,现下看来,岂非天助?倒是重光姬,可是为那水寒珠迷了眼目?”话音方落,肘上一点,身子立时腾空而起,前扑之势,迅如闪电。那重光姬尚未来得及眨眉两回,便见殿内明火全熄,目前归于冥蒙,后则身子一抖,感威怒法王一掌扣压其阴,一掌紧锁其喉,直将她身子按往池沿,或轻或重啃咬玉背。

祝掩见状,低眉顿了片刻,后则往柜上,将那鸽笼往台面上一搁,这便定定瞧着店家,口唇不开。

“你这条泥鳅想得倒美!即便我爹晓得珠子下落,这外使之死,尚不知真凶,你呀,总有嫌疑。”

“宋公子言重了。”胥留留扫一眼屋内诸人,柔柔轻道:“外使死,水寒失,照祥金卫意思,怕是你我皆难走脱,反正也要去寻闻人前辈下落,黑白真假,何必急在一时?”

祝掩一听,再不多言,仰面抱臂,徐徐阖了眼目。待过得盏茶功夫,方又轻道:“尤耳若欲表忠攀附,怎不选距其最近的垂象,偏要进贡水寒于五鹿?现下看来,若我猜的不错,想是五鹿垂象钜燕三国国主,人皆有份,一国一颗。”

店家拊膺,急喘两口深气,愣愣瞧着地下,见那尸首已然爆裂,皮腹已失,胸腔大开,心骨胃肠,无一不烂。店家细瞧不足半刻,已是干呕一声,两眼一黑便丧了神智。

“怕是你我尚未来时,祝公子病发,做了些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事儿。”

宋又谷暗暗咽口唾沫,胸膺初时满是莫名豪气,口唇微开,朗声一笑,“原以为他当是‘岔路之中有岔路’,熟料得竟是个‘一条道路走到黑’,撞了南墙撞北墙的一根筋!”

话音方落,宋又谷却又立时变脸,陡地攒了眉眼,冲五鹿浑努嘴叹道:“唯二的弟子下了山,谁伺候咱们三餐?”未及五鹿浑有应,宋又谷一噘嘴,一缩脖,“咱们那小王爷,究竟何时才到啊?”

五鹿浑轻哼一声,返身取座,愣愣瞧着门外,早是没了歧歧路的影子。五鹿浑摇了摇眉,自语喃喃,“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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