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兵崩溃后,随着赵猎一声哨响,白衣卫由集射改为散射,自由装填射击,接连不断收割元兵性命。好些立功心切的白衣卫甚至不管不顾,找个高点的礁石就跳上去,瞄准远处元军幡旗下那一袭翎根甲、头顶铁圈瓦楞帽的蒙古千户扣动板机,结果当然是徒劳。燧滑膛枪本就不是精准射击的武器,其杀伤力来自密集射击,错非天赋极好的天生猎手别想用这种老式枪玩狙击。退一步说,就算真瞄准了,打得着吗?二百步,足足是燧枪有效射程的一倍还多,除非运气好到爆,流弹长了眼睛——很显然,这些白衣卫都没有这等好运气。

严格的说,施扬打死打伤的元兵并不多,毕竟只有一个人三把枪而已,但未知的可怕武器对次承受的人的心理冲击远远大于实际伤害。每次枪声一响,不管有没有打中,元兵都会争先恐后爬伏一地,争相挤到礁石后。礁石有大有小,难免有被挤跌出来,完全暴露,成为施扬的靶子。更有聪明的直接在沙滩刨坑,自制防御屏障。

施扬嘴角都起泡了,急切问马成义:“船离这还有多远?”

巴根、宝音、格日勒图等蒙元百户、牌子头先后被击毙,他们带来的援兵也被杀伤近半。血淋淋的事实让梁起莘明白,他非但不能围攻马家庄,更没法把马南宝绑献广州,甚至连庄门都出不了,唯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扛,全指望广州那边察觉不对尽快派出援兵。

“巴根不会跟女人决斗的。他可以在战场上砍杀老弱妇孺,但绝不会跟老弱妇孺决斗。”施扬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绝杀”理由,“别说是崇尚勇武的蒙人,就算是咱们宋人,也没有男女对挑的可能。巴根这只乌龟好不容易才露头,绝不能让他缩回去。”

每次都是三响,时间有先后,射击有快慢,但仔细听久了,就能听出基本就是三响,而射出的弹丸直奔持盾庄客薄弱之处下三路。这些木盾其实就是能遮掩胸腹要害,手脚是不可能完全挡住的。真正把全身各处遮挡的盾牌非常沉重,提在手上根本走不出几十步。古代作战要的是体力,把体力耗在拎盾牌上,真正肉搏时就等着挨宰吧。那种完全遮挡的重型盾牌只在守城有用,野战完全不适用。

涂老三使劲摇头:“梁百户有所不知,当初在州府时……咱也见守城军汉使过突火枪,那玩意儿就是吓吓不知底细的山贼土匪,弄到眼睛手脸会灼伤,死不了人,更破不了甲,连布衣都破不了……”

“这个……请老爷稍等,我去问问梁百户。”

“屁!那是蒙古老爷,咱们顶多算是瘟丁,跟在后头啖点汤。”

后边的庄客及少年们,打起仗来不知怎样,至少潜伏方面挺用心,任凭虫爬蚊咬,没有声拍打或挪动,看来平日的斥骂加棍棒还是很有效果的。

“怎可能!”杨亮节第一个叫出声来,其余诸臣皆失惊齐附。因为赵猎给出的数据实在太惊人了,一个地处海天一隅的下等军州,军民户不过几百,而且周围多为獠民,怎可能建这样一座坚城,更开凿河道八里,这得多大工程?在这海天极南角落,有必要有可能搞这样的大工程吗?

朝臣也分为三批,各有支持者,一时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

黑丸第一个冲到,高高跃起,像头黑豹一样四肢屈缩,双膝双拳重重撞上那人。那人痛呼着奋臂将黑丸甩出去。张君宝滑沙而至,借着冲劲一记冲拳打在那人腹部,那人疼得弯如虾米,被张君宝重重一膝顶着仰面摔倒。

赵猎苦笑,想说“哥左背胛真没红痣”。

文天祥微皱眉,眼下国事飘摇,王朝最后一抹薪火已摇摇欲熄,天下之局已到了生死危亡之际。身为一国之母,行朝兴衰所系,这时却不言国事,这天下之事还有指望吗?

赵猎特意让姐弟俩在场一同听这个消息。出乎他意料之外,姐弟俩虽然有痛恨之色,但都没有什么特别表示,更没嚷嚷着要报仇。赵猎暗暗纳罕,这姐弟俩打啥主意呢?好吧,那么久都等了,也不急于一时,等安全护送文天祥抵达,返回后再好好跟姐弟俩商量吧。

赵猎眨巴眼睛:“这个……如果这个‘从前’是指半个月前,那就算识得。丞相你说呢?”

赵猎不想以这样一支狼狈队伍出现在马家,没得被人看轻,坚持返回厓山。

缺乏战斗经验尤其是海战经验的赵猎失算了。

当他们做完这一切应敌准备时,船艉终于转动接近预定位置,而海盗座船闪着冷芒的铁尖距离船艉已不足十丈!

赵猎等人听完海盗提出的条件,嘴巴张大得能塞进馒头。

丁小伊告诉赵猎,这个黑小子对狙击行动很感兴趣,每次狙击结束,总要围着她打转,不断询问经过,提出问题,还央求试枪。

赵猎可不是莽莽撞撞就靠过去,那不是杀敌而是找死,他等待的时机是两船背向而驰的一刻,立即以最快度贴上去,从船尾部向海盗动狙击。在海盗船反应过来之前,掉头撤离。所谓“船小好掉头”,反过来,船大自然就难掉头。等敌船掉转头来追击,他早已远飏了。

陈懿冷哼:“他手里的好玩意越多越好,到时候,全是咱们的。”

马南淳、施扬等人暗暗点头,这雷炮的威力更在枪弹之上,而且还能弧线抛掷,可惜不能及远,否则真不得了。

“三连猎枪霰弹二十九。”这是王平安。

“我说的不是金银财宝,是火器!”

陈山猫人如其名,敏捷轻灵。枪声一响,他浑身一激灵,不管那是什么,本能纵跃而起,从梯子跳到一旁钩索上,悬挂其上。然后,他惊恐地看到,他身后同伴的腹部仿佛被长满倒刺的狼牙棒一阵猛戳,扎出十几个眼,每个眼都往外冒血,眨眼间就成了个血人,像截木头掉入大海。

“此船之东主毕庄主及全船四十三人,尽数举白旗乞降。按海上行规,当放船逐归。陈懿,尔当如何?”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赵猎高举双手,一字一顿,“我不阻止你们投降,但我们不投降,我只要求一件事——把我们送到三里外的海礁,抛锚,停靠,然后,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保镖肩膀溅出一朵血花,惨叫声中,刀刃坠地,身体重重撞到舱板,滑坐倒地。舱板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赤漓漓的长长血痕。

“红袍大将!”两人脱口而出。

丁小幺抬头看了一眼盘旋空中的海鸟,默zhaishuyuan测了一下距离,不怎么有把握,但又不好说。眼珠一转,正好看到阿姊在用鸟枪进行瞄准练习,便朝那呶呶嘴:“我这枪不是打鸟的,阿姊那把鸟枪才是。”

嘭!

赵猎不认识文天祥,施扬、王平安包括老石都不认识。在如此混乱危险的情况下,想救人只有一个法子——让敌人帮忙。

马南淳连连谦逊,神态没有半分做伪,反而很认真:“我这贤弟是个奇士,手里有许多奇物。他说非我等所知,那就一定非我能知。”

欧shubaoinfo阳冠侯看到这气囊时,表情跟看到“网兜服”一样,也终于明白,赵猎没有疯,他是认真的。

邸报重点是关于厓山之役结束后,元军追击残余宋军的近况。内中提到张世杰、苏刘义部被元军一路追击,损兵折将,穷途末路,庶几将亡。元军正加紧追剿中。

“不是上船纵火,是在船底纵火。”赵猎不得不一再强调,“我跟施扬也不是嫌命长了,怎可能潜入敌船?真当人家上百守卫是泥人不成?”

觉远上前搅住黑人少年的肩膀,对赵猎道:“他是泉州番商家的昆仑奴,主人因事触怒shubaojie色目商,其人与蒙、汉副都元帅李恒有旧fqxs,遭诬陷破家。他逃出泉州,一路漂泊,几近饿毙。后为外出化缘的主持所救,带回寺中。”

赵猎一句话就击碎了觉远的侥幸:“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让陈懿动手?自己动手,最多只烧一座天王殿,陈懿动手,则会把这里烧成一片白地。”

丁小伊咬着嘴唇低着头,鞋子使劲蹭地砖。

殿内一阵骚乱,贼人纷纷操家伙。

“十三个。”

绷!绳断珠洒,束缚尽去。

赵猎望望天色:“那好,趁天没黑,再赶一程,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露宿。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比较粗的老树,或者近水源的岩石?”

江风烈皱眉,本以为此人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句。

黄贤面色沉重:“怕是不止。”

赵猎拱拱手:“全靠大伙协力相助,光靠仲平兄一人可干不掉七个对手。”

方遇龙嘿嘿一笑:“老子的生路不用你给,俺自个挣。都让开!否则老子就砍下马二的脑袋——这脑袋,老子早就想砍了。”

施扬的笑声更大了,连丁小伊都忍不住边笑边敲了弟弟一个爆栗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说是前面,赵猎、马南淳跟着白衣护卫足足翻了一座山,才看到一群人聚集一起:江风烈、江宗杰、陈瓒、李梓、黄贤、唐仁、方遇龙、章文秀等数十聚义豪杰悉数在场。

赵猎摇头:“不知道,我没打过仗。”

江宗杰神色不动:“这个方遇龙,献了两份好礼却又惹了一桩麻烦。嘿嘿,倒也不简单。”

乱糟糟的场面突然定格,除了瘦子杀猪般惨嗷与一片抽冷气声,再无声响。

施扬垂道:“对不住,赵头,我不能随你四海遨游了,我要留下来,杀鞑子。我在舒儿的坟前过誓,不管有多少鞑子祸害过她,我都要十倍讨还回来。这些日子我共击杀二十多真鞑子,至少还要杀满二百。”

丁小伊从施扬身后闪出,轻抚鸟枪,咬着嘴唇:“我也要留下来。多杀一个鞑子,世上就少一个舒儿。”

江风烈与欧shubaoinfo阳冠侯也一齐上前拱手为礼:“赵都统,我们不知你意欲何往,但恳请你留下来,龙雀军需要你!国朝需要你!大宋百姓需要你!”

丁小幺从姐姐身后探出头:“赵大哥,我想跟你纵横那个什么加勒比……但更想跟阿姊一起杀鞑子。”

赵猎手指轻摩下巴,低头沉默zhaishuyuan一会,蓦然抬头一笑:“好,那就杀鞑子,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