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南淳合袖回礼,淡淡道:“下人之过,与将军无碍,无须多礼。”

瘦子徒然尖笑着截口道:“你这匕当然不是木制的,很多硬木比破铁还好使。我猜,你这匕是——竹制的。哈哈哈哈!”

“要行动了么?”丁小幺摩拳擦掌,终于可以试枪了,那叫一个兴奋。

赵猎无意与任何人争长短,却也不想被人拿捏。名气,他不需要。就算要,他也会自己挣——这倒不是赵猎矫情,他真不需要什么名气。他之所以参加海丰聚义,纯粹是为了在救文天祥的行动中出一份力,运气好的话再弄到一艘大船,届时扬帆远航,远离腥膻之地。他要名气何用?引来元人瞩目,围追剿杀么?

“……某与元贼戮力厮杀之际,亲眼见叶某命军士断桅请降。官家、丞相都沉海了,叶某食君之禄,竟临阵投敌,实是无耻之尤!”虬须壮汉萝卜粗的指头几乎戳烂叶秀荣额头,破口大骂,如怒shubaojie目金刚,“此番聚义,在路上正好遇到此贼,趁其不备,命人窃其包裹,从中搜到这份任命文告……”

厚重的岗松木门大开,一级级狭窄的山道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滑亮。山道两侧每隔五阶立一执旗手,持五色彩旗,山风呼啸,彩旗招展,远远望去,颇有一番气象。

这些人是要救文天祥的,这些人都是抗元义士,染上他们的血,岂非亲痛仇快?

“今已有豪杰三十六、锐士八千余集结待命,元贼解送船只动向尽在掌握,只待时机一到,八千豪士尽出,一举解救文少保。”马南淳越说越兴奋,眼睛越来越亮,“届时寻得太后、张枢府,重立新主,再寻一龙兴之地,聚岭南之兵。内有太后、新主主政,外有少保辅政,张枢府主军。大宋,大有可为!”

厓山海战最激烈时,张世杰曾派兵船欲迎末帝突围,但末帝与6秀夫见来迎接的不是熟悉的江钲、江风烈父子,拒绝登船,以至错失良机,最终君臣沉海……

心情平静了,却再了无睡意,估摸着天也快亮了,赵猎披上衣服,带上三把枪推门而出,信步走向靶场。

靶场就设在训练场,标靶后面是一片树林,既可以挡海风,又能降低跳弹率,算是不错的露天靶场了。

地下造枪基地是赵猎安身立命的依仗,他每天早晚都要巡查一次,检查枪支、机器,该抹油抹油,该调试调试,有时也试着动手冲压弹壳,装填射药并压上底火。开始还有些手生,后来越做越熟炼,现在造子弹已不在话下。

随着赵猎的口令,六人动作整齐划一,同时收枪。

这话也在理。赵猎摸着下巴想了想,他倒是知道往东有一个不小的岛——香港岛,当然这时还不叫这名字。要不要去呢?要不要成为香港任主人呢?

施扬目光不经意掠过舒儿,看看马南淳,再转回赵猎身上,拍拍腰间蒙古刀:“俺只想当一把杀鞑子的刀,谁使得顺手,俺就跟谁。”

在保险柜下层,放着两本厚厚的硬皮本及一个黑色小匣子。

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有一个人坐在礁石上呆。

赵猎被推出小屋时,被眼前一幕震惊了。

“在下香山马南淳,表字仲平,目下在张枢府麾下任副都承旨。”怪人把湿漉散乱的头拨向两肩,捋直颌下黑须,露出真容。倒也眉重目朗,鼻挺口阔,仪表堂堂。

“阿爷,他动了。”

的确,人数的巨大优势可弥补装备的不足,更何况……

马南淳蓦然向前一指,面露微笑:“更何况我们的人马也未必都如摩天寨丁一般。”

赵猎转,看到在摩天寨队伍之后,出现一具火红大旗,流苏飘扬,中间是黄色虎fuguodupro形纹,一个硕大的“江”字分外醒目。大旗擎在一虎fuguodupro背熊腰壮汉手里,在他身后,是一队队着白色劲装,白条束额,披挂制式兵器,步调整齐的队伍。其中近半数披着简易的半身甲,背负木盾,还有主武器手刀及副武器长枪。

这支队伍无论装备还是精气神,都更胜陈瓒的护卫队一筹,更远在那些寨丁之上,而队伍的人数亦有二百之多。

江风烈的卫队。

如果说此番聚义真有“锐士”,恐怕也只有这二百多人了。

丁小幺是头一回看到如此精锐而整齐的队伍,眼睛亮闪闪看了半天,闷闷低下头。

丁小伊奇道:“怎么了?这支队伍不够棒?”

“不是,很棒。”

“那为什么不开心?不会是因为昨天那瘦子踢你一脚吧?阿姊帮你出气了啊。”

“不是。”丁小幺叹了口气,摸摸背袋里的猎枪,“本以为这次有机会试枪……这支队伍这么厉害,怕没机会了。”

那边马南淳也笑着指点队伍:“八百寨丁,二百精锐,三倍于贼,贤弟认为贼人还有机会吗?”

赵猎摇头:“不知道,我没打过仗。”

马南淳斜睨他:“那总会数数吧?”

赵猎淡淡道:“可惜打仗不是数数。要是数字能决定战争胜负,那双方只要摆明车马,互相点数,人少一方自动投降,战争岂不简单多了?”

马南淳失笑,摇头道:“贤弟似乎一直不太看好此役。何故?”

赵猎摊手:“我说过不懂打仗,谈不上看不看好。只是,我想问,我们这个时候出击,赶三十里山路,少说也得两三小时……呃,一两个时辰。若我没猜错,是想夜袭吧?”

“是要夜袭。东岭山势险峻,白石坡一带山深林密,虫豸如麻,夜间尤其危险,如此贼人败后不敢逃入后山,唯有投降一途。”

“我虽然不懂打仗,但夜战穿白衣是大忌。”赵猎双手抱臂,下巴朝那支白衣队伍点了点,“这位江将军的护卫队却人被白衣,何故?”

马南淳盯着赵猎一会,哈哈一笑:“谁说你不懂打仗,我看你挺懂的。你都能懂,江师毅随父鏖战三载,岂会不懂?”

赵猎奇道:“那是为什么?”

马南淳嘴里崩出两个字:“服丧。”

赵猎怔住,半晌才吐出口气,再说不出什么。

长长队伍过去后,队尾出现三人,中间一人正是江风烈。他换上一身白色劲装,深色披风,同样白条束额,腰悬宝剑,英气勃。左侧是方遇龙,右侧是章文秀。二人都披着半身皮甲,下束甲裙,腰挎手刀,皆宋军制式。

方遇龙目光朝这边看来,脸色沉沉。

赵猎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临出前更改方案,以章文秀取代方遇龙,是马南淳提出异议。认为方遇龙的护卫桀骜不驯,连朝廷命官都敢袭击,如此悍仆,与主将随行出击,颇为不妥。

这番诛心的话一出口,任方遇龙再不情愿,也只有主动请退。遂有临时更改行动方案之事。

方遇龙把这看成是马南淳的报复。只有赵猎知道,马氏不屑玩这种不痛不痒的报复。提出撤换方遇龙的,是那位总是笼罩在黑袍里的律斋先生。他在昨夜找过马南淳后,第二天,马南淳就提出了异议。

马南淳对赵猎的说法是,不管律斋先生的出点是什么,反正能给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上点眼药,何乐不为呢?

撤方遇龙是江氏的意思,而换章文秀是陈瓒的要求。章文秀也参加过厓山之战,职务是营部虞侯,与叶秀荣相当。是除江风烈、方遇龙、叶秀荣之外唯一有战场经验的将领。陈瓒点将,合情合理。

江风烈一边侧对章文秀说着什么,偶尔转过头,朝赵猎等人颔微笑。那位黑袍老人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手里转着珠子,双目似乎总睁不开,所以也没人能从他眼睛里看到什么。

赵猎突然招手唤过丁小伊,笑道:“昨日你那一枪大大露脸了,估摸着以后找你套近乎的人不少,也许不乏大人物哩。”

丁小伊脸有点红,扶了扶肩膀的鸟枪,大眼珠一转,道:“那我要不要给那些来套近乎的人一个一枪?”

赵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