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可是二伯母让人叫我过去?”睐娘虽然心里惦记着恒哥儿,但她也不过是四岁的孩子,这些日子也算是受了自重生以来最大的累了,因此昨日丧事一毕,她就倒头睡到现在还不想起来。

见房内已无外人,谭氏斜躺在贵妃榻上,由自己的丫头捶着腿与张氏说心里话,“妹妹你可要想清楚了,与你作主并不难,可你以后的日子还要在叶家过,要是做的过了,若我们一走那老太太为难你,到时你无亲无故的可怎么办?”

“娘,这是我今儿得的,”待回到西院,睐娘现宝似的将玉佩送到连氏手上。那镯子太过贵重,到底让她还了回去,但玉珮的玉质也就是个不错,叶睐娘就笑纳了。

“这话你也相信?”同来的还有张氏的堂弟媳秦氏,她凑不到堂姐跟前,便拉了叶书夏嘘寒问暖,一边细细打量这屋中的摆设,这次秦氏自告奋勇与谭氏同来,还有另一份心思在里面,忍不住提点叶书夏,“你们要回来的消息恐怕他们月前就收到了,灵棚都搭好了,就没有时间收拾个院子出来?”

“恒哥儿,恒哥听话,把这孝服穿上,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没进堂屋,睐娘就听到程妈妈轻声细语的劝说叶志恒。

“没事,帐目待我闲了还是要看的,”赵氏塌拉的眼皮微微一抬,“这个家可还没有散。”

“弟妹可不要这么说,那是你大哥在家里脱不开身,若是你大哥在,看他们谁敢?!”小赵氏本不想听也不想让张氏说叶向荃的好话,“你也应该知道,咱们叶家上下这么多人口,这么多铺面,全指着你大哥呢,他就算有心去看你们,哪走的开啊~”

“桃子姐姐,”睐娘拉了拉桃子的棉衣,自己这小个头儿,被连氏和睛雪挡的什么也看不见,“是不是我爹回来了?”

叶府的门房不大,小小的一个屋子原本是看门的平时吃饭歇息之地,也就一张板床,几把小靠椅,如今老太太要亲自在门口等着儿子回来,光这里收拾布置就让管家大太太小赵氏好一阵忙碌,如今她坐在自己婆婆兼姑母身旁,想到在门头上吹冷风的三太太一家,心中一阵得意,老三家是个庶出的,又分了出去,老二家这下好了,当知府的男人死在了外边,看她回来还有什么资本跟自己挺腰子,充什么诰命夫人?!

“这不是你的嫁妆么?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秦氏望了一眼谭氏,并不坐下,“六嫂快来看看,我没有没认错?”

她当然不会认错,这十二扇的紫檀屏风谭氏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会呢?叶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哪能没几样好东西,快过来坐下!”

谭氏一脸无奈的对小赵氏和连氏道,“我这个弟妹就是眼皮子浅,看到点好东西就以为是她家的!”

连氏扫了一眼面色微红的大嫂,“她八舅母也是快人快语。”

秦氏仿佛没有听见身后人的对答,俯身一指紫檀屏风底座边上一块镂空的琉璃图案道,“你看这不是张字?”

紫檀屏风是由十二幅绣品组成,一色的小楷绢秀清丽,谭氏走过来看了又看,不由变了脸色,回头道,“妹妹,我知道女子出嫁从夫,但这架屏风是太老夫人给族中出嫁女子专门订做的,希望你们出嫁后克尽妇道,而且这上面的字全是太老夫人亲笔手书,下面还有她老人家的私印,你怎么能将它献与婆婆置与这金安堂上?!”

因为这屏风是张家出色的女儿才有,正堂上的张家兄弟倒都没有留意过,如今谭氏的话他们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不由都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前细看。

“六嫂,妹妹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孝之事?”张氏当即跪倒在地,面上也是一片迷茫,“这架屏风太大了,没分家时就放在正院我们原本住的金桂院的小库房内,后来我们分到了东院,我怕搬来搬去有个闪失,屏风就放在金桂院的库房内没动,谁想…”

“八弟,”张氏泪水划过面颊,微肿的眼中满是惧意,“待妾身脱了孝一定回去到大祖母牌位前请罪~”

张氏这些天忙的哭得病的头晕眼花,本就没有注意到金安堂里什么时候摆上了自己的嫁妆,“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赵氏被众人晾了出来,不由尴尬的笑道,“大家不要误会,这不是忙着办丧事,我想着来往的都是些官太太,不能丢了咱们叶家的脸面,所以就让人将弟妹库里的屏风搬出来撑撑场面,哈哈,没想到这东西上还做着记号呢,哈哈~”

谭氏不屑的看了小赵氏一眼,张家的太老夫人平氏出自江南名门,而张家太老爷英年早逝,平氏几十年如一日布衣荆钗,侍奉公婆,教导子孙个个成才,贤名遍天下,是朝廷钦封的“贞孝”夫人,这屏风是她晚年亲书所书的女四书全文,又请了开封最好的汴绣绣娘绣成,与族中有才名、有贤名的女儿做了陪嫁,得了这紫檀屏风,就是家族对这个女子最高的褒奖。

张氏虽然一个庶女,但自幼教养得极好,德言容功不输那些嫡女,亲兄弟更是仕途坦荡,因此出嫁时也得了这么一架屏风,“这屏风上有我家太婆婆的墨宝,你认为可以摆在这儿?”

内宅妇人的笔墨是不能流到外面去的,可这金安堂人来人往,还多有男客,小赵氏竟然不以为意?张家人俱都变了脸色。

这有什么?小赵氏对张家人眼中的怒火一脸不解,委屈的看着自己婆婆,她可是想着给赵氏长脸,当然,这东西她也想了很久了,这么大的屏风,还是紫檀了,上面上镶了玉石,啧啧,要是自己房里也能摆了摆…

赵氏已经被气得浑身哆嗦,“什么叫来的都是贵客,搬出来撑撑场面?”这不是打她的脸么?叶家家财万贯,竟然还要媳妇的嫁妆来撑场面?“你给我闭嘴,出去!”

连氏看着堂中面色各异的众人,现在大家都没了忌讳站在一起,连氏从相公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嘲讽和愤恨,不由拉了睐娘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这种事情他们还是不掺和的好。

叶睐娘乖巧的倚在母亲怀里,这正院的烂帐与自家无关,什么时候真能和这些人断了来往才好,前世她就没有什么亲戚,现在看来,有这样的极品亲戚还真不是什么荣幸的事。

叶向荣已经近中年,胖胖的圆脸上已经渗出汗珠,他瞄了叶向荃一眼,看他全无出头圆场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贱内没多少见识,让诸位见笑了,这屏风一会儿我就让人给弟妹送过去,”说着连连作揖,赔礼不停。

张家人这才面色好看一些,七爷张延行有些无奈的对上首的叶家族长一抱拳,“还请老爷子见谅,不是我们张家计较这些身外之物,若是寻常金银,亲家一进周转不开,别说是为人媳的,就是我们这些姻亲,能帮的也再所不辞,可这屏风乃是家中老太夫人的手书,目的就是为了训教张氏族中女子,实在不宜放在这厅中。”

如果不是看着张家势大她们叶家用的着的地方还很多,赵氏就要跳脚骂了,不过就是架屏风,为什么就不能在她这个婆婆的房中摆摆?赵氏与出身寒微的叶大富成亲,嫁妆也不过两只板箱一身新衣,而自己侄女嫁进来时,因为哥哥亏空叶家铺子里的银钱,家里被抄了个干净,若不是看在小赵氏是自己亲侄女的份上,赵氏当时都要悔婚了,后来为了在叶大富和叶家族人面前给娘家做脸,小赵氏的嫁妆几乎都是赵氏偷偷给置办的,当然她也不含乎,那些东西在小赵氏嫁进来后,全被赵氏收了回去。

而后来的两个儿媳,虽然都带了大笔的嫁妆来,可是她也不过是见到了嫁妆单子,那些东西全都掌握在儿媳手中,说什么嫁妆是全归媳妇的?赵氏本就不信有这样的事,可是后来偷偷一打听,才知道有钱人家都是这样,婆家是不能动媳妇的嫁妆的,这才息了要将张氏嫁妆握在手里的心思,现在听张家人这么说,只气得她两肋生疼,恨不得拂袖而去。

“咳,我看今天这件事大富家的本不知情,老大呀,回去好好劝劝你媳妇,做事不要那么没条理,”老族长捻着胡子道,“既然亲家老爷来是想查看下二房的产业,大富家的,你的意思呢?”

现在老族长已经完全明白了张家为什么拧着非要查看产业了,这二房做官十几年,媳妇的嫁妆竟然摆在了婆婆房里,那置下的家业,张家是怕让人侵吞了去。想到这些,叶老族长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来,叶向高是族里出的第一个官,而且做到了知府,现在老家的人都是把他当做激励儿子上进的正面形像,如果他的妻儿被人欺负了,对整个家族的士气和名声来说都是毁灭的打击,以后谁还愿意入仕?

在老族长心里,就算是叶大富家给二房再分上一份也未尝不可,反正又不是分他的东西。

叶向荃夫妻本对这起子事情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可因为是叶家三房,所以无奈的留了下来,叶睐娘也算是沾光目睹了清产的整个过程。

无疑叶家和张家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谭氏和秦氏恐怕早就注意到了张家陪嫁的屏风摆了在金安堂,只是将这事留在了合适的时机给叶家了一个“惊喜”,也给张家要求查找二房留的产业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当然这理由只可意会。

而二房在自己强大的后援团的帮助下,算是在家产的问题上获得了小小的胜利,虽然这些叶睐娘并不关心,在她的观察中,赵氏虽然对她们西院的人没有好感,但对小小子叶志恒还是真心喜爱的,而且赵氏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自然会为叶志恒好好打算,不会让长房占去太多便宜。不过张氏在两个嫂子的帮助下,除了拿到了二房的产业单子,而且也为女儿书夏争得了一笔不错的嫁妆。

这场“查看”给叶睐娘留下的思考就是:原来在古代做寡妇如此不易,就算老公留下了再多的钱,婆婆和大伯还是可以以孙子侄子太小的理由攥在自己手里,如果遇到黑心的,恐怕等孙子侄子长大,渣都不会剩了。而她一个女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查点一下家产,用强势的娘家给夫家敲敲警钟,再有,就中握紧自己的嫁妆。

“娘,伯母以后怎么办呢?”叶睐娘想听听母亲的意见,毕竟自己在这个时代呆的年头太少,“还有,为什么现在要把二姐姐的嫁妆就准备出来?”

这点叶睐娘没有弄明白,古代人不是讲个“孝”字,这叶书夏不过十二,本没有订亲,而且才死了爹,就算订亲也不能结婚的,这时候讨论嫁妆做什么?何况在查看家财这种敏感时刻?

“你二伯母够幸运的了,身后有个张家,”连氏抚抚女儿整齐的留海,“你祖母一向不主张给叶家的女儿太多陪嫁的,你二伯母也是未雨绸缪。”赵氏一向认为女儿是赔钱货,自己家里的钱财是不肯倒贴给女儿的,就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想得些娘家的支持也是很难,当然,连氏不想对女儿说这些。

家族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没有了父亲,再没有大笔的嫁妆,叶书夏以后想找个可心的亲事就难了。张氏素来心高,在女儿的婚事上,她是不可能与小赵氏和连氏一个想法的。

叶睐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引得连氏和身边的常妈妈一阵轻笑。

“睐妞儿放心,你的命比那知府小姐还要好,”常妈妈打趣道,“咱们三小姐将来肯定是这家里的头一份儿!”

那是肯定的,叶睐娘本不担心这个,自己出嫁怎么也要到十几年后了,她是真的真的很同情张氏,不过三十多岁,从此就要孤独一生,肯定像当初的自己,简直是万念俱灰了,而且还要为了儿子和女儿费尽心力,看来在哪里当女人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