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在手上的水泡磨起了又磨下去,十指指肚上都长出厚厚的硬茧时,秋收结束了。

好些人家早就已经青黄不接,若非俗日还做些其他的营生维持生计,只怕老老少少都得饿死。如今,终于赶上秋收了。

至于金辉儿,此时早就眼睛眨巴着蹲在了墙根下。

想想沈桂嫁到朱家来之后,夫妻感情还算和谐。就算当初生了银瓶儿后,朱阿明对沈桂都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行举动。

有如嚎丧一般的哭叫声,让站在一旁的沈桂脸色一阵苍白。宁西堡的人家人多嘴杂,自己婆婆这么一哭闹,往后还不知村里人会怎么暗地里说自己。

不知多少入了成进了布庄的百姓为之眼馋,但终究都被那高昂的价格震退。

“罢了罢了,等那死老汉回来,你跟他说吧。我想起这事情来,就觉得恶心。”

“掌柜的,来间客房,不要饭食,明日一早我就离开。”

尴尬地笑了笑,拉开两扇门,把沈耘让进来,再度关上了门扇。

将银瓶儿送出去玩耍,沈母走到沈耘这屋里,掏出那散碎的银子,交到沈耘手里:“孩子,到了城里,你且再扯几尺布来。”

哪怕武后时期的宫廷诗人为世人所传者不过数人,但如今读来,依旧唇齿留香。

让沈耘将米袋背进右侧的屋子里,正是他俗常睡觉读书的地方。

顺着石板铺就的小路,沈耘一行人被带到二进院中一处笔墨纸砚齐全的书房。

听得人家找茬,登时恼怒地等着周子文,如同世仇一般冷声应道:“自己本事不济,就不要觉得旁人不如你。我阿舅行与不行,当是那位老爷爷说了算。”

比如,代写书信。

或许是觉得年轻人脸面嫩,也不绕弯子。

这才是多大的小姑娘啊。

浑身的粗布衣服,个儿约摸四尺高下。小脑袋上扎着两个羊角辫子,此时匆匆走来,随着身形一晃一晃。

这会儿言辞中半点恭敬也无,沈夕听到耳朵里,自然是恼怒无比。

奈何偏生又发不得火。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侄儿近来也不知吃了什么药,愣是性子大变。

若是先前,这样的情况他自是要拿起叔叔的架子,好生教训两句。因为以前的沈耘可是懦弱到半句嘴都不敢还。

但现在,沈夕少不得要掂量一番。

他绝对相信,只要自己敢多说几句,沈耘就敢将今日进城的事情往村里传个沸沸扬扬。

侄子上门,婶婶连家门都不让进。更何况要说的事情还是他家打谷的问题。

一旦宣扬出去,自己长期以来在村中经营的大好名声,就要彻底毁于一旦。那个后果,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

当下语气更是缓和:“侄儿也莫要恼怒,你小婶她就是那个性子。这么多年,不一直这样么,你小叔我说了也不管用不是。消消气,咱们先到打谷场上看一遭。”

沈夕只是说看一遭。

而事实上也确实就是看一遭。

当沈耘带着他来到打谷场的时候,一匹膘肥体壮的骡子,正牵着三尺长的石滚子,被沈山牵着满打谷场绕圈。

骡子自是借来的。倒也托了迟人家几天的福,村里家家户户都把庄稼收拾到自己家里,这骡马倒也空余出来。沈母只是拿了三升粮食,便借来这骡子使唤几天。

若非如此,便要人牵着那重达百斤的石滚子满打谷场赚一天,这样下去,自己家中两个男人早晚得累死。

看到沈夕的身影,沈母并未作声。倒是沈山异常的热情,停下骡子,又怕骡子低头吃了庄稼,索性拉出打谷场,任由它啃食周遭的荒草。

“啊啊啊啊。”

沈山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指指沈夕,又指指打谷场边上两个高大的麦垛。似是跟沈夕讲明,那些便是他今年地里的收成。

看到两个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麦垛,沈夕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虽不知沈山的意思,却依旧满脸笑容:“大哥辛苦了,过些时日,我回来的时候带一斤肉,好好犒劳大哥一番。”

这般的许诺,在沈耘的记忆中,过些时日往往到最后就成了遥遥无期。算上这一次来,沈夕今年到村里是第二回。第一回,当然就是过年的时节一大家子回来祭祖。

看着沈山一脸的满足,沈夕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要说的事情,十有能成。

朝沈母点点头,也不理会在旁牵了骡子要继续打谷的沈耘,沈夕继续说道:“大哥,我这里有个事情。”

待沈山应了一声,便径直说道:“县里只准了我四天假。若是给大哥帮忙,只怕时日不足。不若先将我那两个麦垛打了,之后我再找个人替我。”

真不知这么烂的理由,沈夕到底是如何想出来的。

然而即便如此,沈山依旧没有任何不快,反倒是带着沈夕前往麦垛下,不停地比划着。

牛鞍堡里,南墙根下的议论并不平静。

几个上了岁数的老汉,此时依旧闲聊着沈家一家的事情。

“沈家兄弟六个,我看就老大和老四家不行,其他人家,日子是过的真不错啊。”

“正要说这个呢,你说沈山家里,生了一男一女,女儿嫁到宁西堡,那家的公公我知道,对那个儿子跟抱养来的一般,日子着实不好过。”

“至于这儿子……”

说话的老人家似乎不好意思往下说,倒是有另一个接上了话茬:“沈耘那个后生就是个书呆子。干活又不行,读书又不能,总之啥都是半吊子。性子也软的一滩稀泥一样,往后这老大家算是难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