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韶留心焚琴一举一动,防着他拨动机关,借机脱身。他细看那被两片水池合拢着的石柱,柱子中间如同树皮般掀开,分明露出了一张脸!

他说话间弓步又出一剑,刺的还是路芬芳右臂,这老鬼已经看出路芬芳右臂有伤了。雪亮的剑光将路芬芳浅紫衣衫映得几乎透明,刹那之间,如有漫山紫芝花飞落入结冰的湖面,纤薄的花瓣如锋刃般破冰而入,迸出一股轻缓柔弱而毁天灭地的力量——

路芬芳不好直接问伯服“那你算什么东西”,于是将这事抛在一边,问道:“那你说武英韶打得过焚琴吗?”

听他说了实话,路芬芳终于松了口气。都生死关头了武英韶还有心思开玩笑,路芬芳又不免有些生气。武英韶哄道:“我看你神色紧张,逗你一乐罢了。你倒说说,好好的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路芬芳刚才说水里有古怪不过是想掩饰自己内心惊惧,谁料到竟然歪打正着。她喜道:“太好了,只是不知道这机关如何打开?”

路芬芳用短刃唬退岩溶怪,但她不会用兵刃,蛮力乱舞之下防卫漏洞颇多,终于叫几只小怪爬到了腿上。她慌忙打开驱魔香的盖子,却被一只小怪抓到空隙,猛然咬上了她的手臂。路芬芳吃痛,手一松,驱魔香便整瓶倾倒在了地上。

路芬芳给自己上了些止血散,武英韶便将自己衣摆撕下,给她包在右臂上。路芬芳眼角余光扫过澄凌,见她呆呆坐在那里任由苕华上药,眼神失色,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恐惧之中。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武、苕、澄三人都回来了。几个人交换了意见,看来只有爬峭壁是唯一的出路。这峭壁滑不留手,只有十丈高处有一条脚掌宽的小道,人若背贴峭壁慢慢挪动,便可穿行而过。

“胡说什么?是路芬芳自己送死,干咱们什么事?你只记住一样,若路芬芳遇到危险,你就假装看不见,别傻乎乎豁出性命去救她就成了!”

武英韶便与路芬芳在斑竹丛下石凳上坐了,又将手里豆腐圆子递给她道:“给你讲讲我的事吧。我父亲是蓬莱宫修士,与我师尊执剑长老是至交好友。我是在齐云山上出生,由师尊一手带大的。至于我父亲,我长这么大就见过他一面,就是我十岁生日他赠我鸿雁剑的那一次。”

路芬芳关上了房间门,想了想还是没有吹灭油灯。她钻到床中掀开被子蒙过了头,摸出锦袋中那会光的“洞冥草”仔细端详。这灵草通体晶莹如翡翠,盈盈生光如星月,且散清雅香气,令人爱不释手。她想象着周重璧于仙山上飞檐走壁摘取仙草的风姿,怔怔说道:

武英韶沉默不语。集雨掌是澄凌练得最好的一套掌法,别说身为凡人的路芬芳,就是修为和澄凌不相上下的澄冬也未有十足把握能破。路芬芳刚才的表现,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苕华摇头道:“我并非要路妹妹回黔地,去与不去全凭她自己做主。我只是觉得,咱们既然有机会去黔地一趟,路妹妹若想念故土愿回,咱们自可带她一程。”

路芬芳才吃了三颗丹药,身体便有如此显著变化,她真是万分意想不到。她心里正美滋滋的,忽觉后背被轻拍了一下。她赶忙回身,竟是武英韶,笑盈盈得看着他。

“呵呵,既没有证据,那便只是凭空揣测了。”武英韶胸有成竹道,“魏长老和霏长老已经连夜盘点了香库存料,香册所载数目分毫不少,你还要再诬赖下去么?”

“好了。都别吵了!”魏英涯严声制止,他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很少动怒,霏英李和武英韶见他如此,都不说话了。

细想她整个计划,若澄凌多高一分警觉,或是武英韶少一分配合,便断然不能成功。但路芬芳偏偏险中求胜,可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此刻她站在书架前,手伸向那本太素降妖录时,她都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成了!

“呵呵,这帮小孩子能教你些什么。我教你啊。”武英韶唇角轻勾,他这一笑仿佛把路芬芳逼至刀尖火海之上,无比煎熬。这刀尖火海,正是比试场边坐着几十个女弟子的怨妒目光。

路芬芳又是哭笑不得。怪不得昨夜周重璧那么爽快便送了她一只蝴蝶,原来他早有预谋,在这儿等着她呢!

“你……早说啊!我昨晚多抓几个带回来养着多省事!这下可好,今晚还得再爬一回山崖!”

伯服一身傲气,即便真的有危险也不会向路芬芳承认。路芬芳还记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当下来了精神,蹑手蹑脚便朝那洞口摸去。伯服这个自私的家伙,说他有心目视物可以指点路芬芳路径,叫她不必费事带灯笼火把之类。这下可好,他自己睡过去了,可要路芬芳自己一人摸黑。

路芬芳说着便把手伸进水盆之中,三下两下水面便漂满油星,她的手则变得又白又嫩干干净净。澄凌知道路芬芳精通香料,只怕她在水里下料,弄得她们满手怪味,是以不肯洗。现下路芬芳亲身证明水没有问题,反倒弄得澄字师姐妹十几双油手架在那里,好不尴尬。

那女弟子匆匆便走了。路芬芳无奈,赶到饭堂,弟子们各自狼吞虎咽,没人理她。她看笼屉里连馒头渣都没了,锅里还剩一点白粥。她刮干净锅底也只有半碗,便坐在桌前喝了起来。

庭院寂寂,人声鸟雀也不闻,只有路芬芳身上的迷迭香铺天盖地。路芬芳心里直叫后悔,只得补救道:“我刚才是去洗头,看迷迭香膏还剩下些,便拿来用了。”

“哼哼,本尊才不稀罕被你这种废人保护。只可惜你半点修为也无,根本承受不住丹炉脱出之力,不然本尊早就离你而去了!”

苕华无法,只得说道:“好吧,我就在门口等你,好好考,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张面巾已经递到苕华面前,她却没有伸手接,反握住了路芬芳的手。路芬芳吓了一跳,苕华却严肃道:“师父常说,修仙得道要断绝,我却是天下第一不能忘之人。我只希望待我好的人都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不要分开……”

路芬芳刚想把心愿重新说一遍,忽然风吹草响,寒气袭来。天近黄昏,正是一日中阴气最重的时候,路芬芳心里砰砰直跳:是魑魅的魂儿么?它来看她了?

“宁启师兄吗……他下山办事去了!我们两个在替他看门!”宁震答道。

“好,你果然有有义,那咱们就一起死在山路上吧!”

“哼,你虽是上古大妖后裔,但如今妖力尽失,能耐我何?”贾道士好不耐烦,提气狠狠一掌拍飞了魑魅,“再啰嗦一句,小心我连你一块扔进丹炉!”

路芬芳明白了。贾道士虽然会点小法术,但离真正的神仙还差十万八千里。她于是又问:“那他把我掳来,是为了——”

顶棚固然是一处翻转机关,但是路芬芳从十几丈高的地方跳下来,为什么毫无伤?这就没法子实话实说了。

说实话行不通,撒谎也不知道该怎么撒,路芬芳有些心虚得将目光下移避开澄凌的眼睛,支支吾吾道:“我……我……”

“你说呀?刚才不是还理直气壮的吗,怎么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澄凌揪过路芬芳的领子,唾沫星子都要溅到路芬芳脸上。她捏碎一只从路芬芳脸旁飘过的泡泡种子,烦躁得说道:“这又是什么鬼玩意,也是你的妖法?”

路芬芳推开澄凌,忙去接那崩落四散的种子碎片,却是于事无补。路芬芳怒道:“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好了,干嘛拿这种……泡泡出气?这些泡泡本就在这里,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你干嘛那么紧张?与你无关,为何我刚到时没有,你来了便多了这些怪东西?”澄凌原本不过顺手掐随一个泡泡,可见路芬芳如此痛惜,她心中大感畅快,“咔嚓咔嚓”连着又掐碎好几个。

“你!”路芬芳的怒火一再被澄凌撩拨,她终于怒不可遏,在澄凌肩上狠狠一推,竟推得她后仰过去,双肘重重磕在黑石上。

澄凌亦没想到路芬芳竟敢推她,气得一耳光便扇过去。现下武英韶、夏苕华都是生死未明,她们俩也未必能活着走出蜘金洞,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时候,路芬芳也无需再掩饰,一阵风似的轻轻松松在澄凌掌下移去了身形,让她打了个空。

“路芬芳!”

“叫我做甚?”

两人面对面站立,各自向后跳开两尺。澄凌拔出莱霞剑,万丈五色霞光凝辉如练铺入地下湖中,又如彩凤展翅飞起将路芬芳包围其中。澄凌恶道:“路芬芳,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什么妖物,处心积虑来我太素宫,又跟着我们师兄妹来这蜘金洞,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不是妖,也从未做过危害太素宫之事!”

这句话路芬芳是喊出来的。澄凌认定了路芬芳大奸大恶,哪里会听她辩驳,只冷笑道:“哼,你装可怜骗得过小师叔骗不过我。便是师门怪罪,我也要杀了你,以绝来日之患!”

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步躲开了澄凌的剑。其实路芬芳推澄凌那下不过一时气急了,并非真的想和澄凌决一死战。澄凌现下余毒未清,再加上禁仙咒未除,真气在体内流通不畅,既不能挥莱霞剑的威力,又难以裹住余毒,实在是凶险万分。

路芬芳心又软了,劝道:“你还是住手吧!所有的问题,出洞后我自会向你解释!”

“现在才想坦白,太晚了吧!”

两人又过不到三招,身下黑岩忽然猛烈震动,险些将她们震倒。路芬芳回头看去,是那银花铁树震动,万千黑石珠还来不及变成泡泡便被石树震落下来,骨碌骨碌往毒湖里蹦。路芬芳心道,莫非是她们两个在这里打架,惹怒了石精?”

“真没想到,今天竟然是银花铁树结果的日子。”伯服忽然沉闷得说道,“你不要管澄凌了,专心取石果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