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恒一时有些疑虑,不知为何公子让自己走,却让战堂前来,可他没法问,公子正看着他呢,他只得走了。

青蝉习惯成自然,又想往后退,可惜已经蜷缩在水箱的死角里,没地方可退了。

应该跑出去很远了,但还不够。对方有马,碍在夜黑雾重,等天一亮,雾散了,他们若是有心要找,恐怕很快就能追上她。青蝉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倚着树干滑坐到地上——太累了!

“跟着公子有什么不好,你就非要回到那艘破船上去?”他不满地皱了皱眉,显然很看不上青蝉这种愚蠢的行径。青蝉不跟他辩解,跟着公子有什么不好?她实在看不出这种飞来横祸有什么好的。女公子强行把她买下,并且放言要折磨她,她再傻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吧?她就是有点后悔在逃跑之前没有彻底地观察清楚情况,下次再要逃,恐怕就更难了。

众家丁拖着青蝉将她塞回舱门里。青蝉对着舱门拳打脚踢,在她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中,家丁甲朝被抠破的手背皮肉连吹几口气,呸道:“也不知公子是为了什么,我们在海上待了这么久,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难道就因为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

“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今晚吃炖鱼噢,快点来帮我料理!”端木甩着湿淋淋的双手冲那两人喊话。细砂轻快地应了,拉着青蝉就往端木那儿跑去。

青蝉心念一动:“宸娘,那晚我在游船上见着一面屏风,那上面绣的水,好像会流动哩。”

宸娘摆明了不想再用阿四这枚棋子,她踱到青蝉身前,也不说话,就是盯着她看。青蝉心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宸娘的态度,更是动都不敢动了。

青蝉也知道了。

有只海鸟扑腾着翅膀落在船舷上,莹石一般的眼珠在还未破晓的天色中露出异样的光彩。青蝉瞧着,不知不觉走过去想要抓住它。正要伸手,宸娘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后头:“跟我来。”

死到临头反而不足为惧,青蝉这一躺下,竟然放开心结,就此睡了个昏天暗地!她是被巨大的撞门声惊醒的,女公子已然走了,海棠气势汹汹地踹门进来。

青蝉才坐起,海棠已经冲到床前:“公子昨夜是不是歇在了你这里!?”

发簪睡脱落了,青蝉黑发如瀑,领口微敞,眉目间还有未及收起的慵懒睡意。她不搭理海棠,看在海棠眼中便是恃宠而骄,从而更加证实了心中所想。

银牙暗咬的海棠,对着青蝉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你这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贱货!就凭你也配!?”她花朵一般柔美的脸庞迅速扭曲,是她小瞧她了,被她示弱的表象所迷惑,没想到她竟还有这点能耐,把主意打到公子身上去了!

青蝉擦掉唇角溢出的鲜血。昨夜的伤口还没长好又被海棠打破,她疼地皱眉,可看海棠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悦。她无所畏惧地回视海棠,海棠举着胳膊眼见着又要打上来,青蝉低笑一声:“是啊,公子是在这里过夜的。”

她有意无意地抚了抚身旁的床位,如果这能让海棠气得跳脚,她真的很乐意。更何况女公子昨夜确实是在这里的,她也没算睁眼说瞎话。

海棠听了暴跳如雷:“贱货!贱货!你这不长眼的骚蹄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说着就四处去寻能收拾人的物件,一见之下没能寻着,突然福至心灵,卸了头上的蝴蝶簪,反握在手中朝青蝉刺去!

“你敢!”青蝉这次没让她得逞,她抓住她的手,挺直腰杆睇视她:“你对公子的吩咐阳奉阴违,拿水泡馒头折辱我的那些事,公子已经不跟你计较,你若再敢动我,尽管试试看!”

就是动了女公子也不会把海棠怎么样,青蝉不过虚张声势,海棠听了却额头青筋直跳,再加半分力道,那蝴蝶簪就能刺进青蝉的身体里,可青蝉的这番言论,她无法不忌惮。

这个小贱人果然是有了公子撑腰了么?不然又怎可能短短一夜就变的如此张狂?海棠脸红脖子粗,已经是气得要死恨不得毁天灭地,可偏偏犹存一丝理智,那蝴蝶簪既不甘心退,又进不了分毫。

海棠与青蝉两人正僵持着,戚恒的声音慢悠悠传过来:“这是演的哪出?”

他人倚着门,双手抱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

海棠不好再纠缠,事实上她早就方寸大乱了。等她甩着手往外走时,戚恒指着青蝉:“紧着拾掇,公子说你身体不适,特意让我寻了大夫来,这会儿就快到了!”

海棠闻言,动作一滞,戚恒冲她挑衅地扬扬眉,她飞也似的奔走了。

戚恒拢着衣袖走到屋子里,看青蝉半边脸肿着,便问:“海棠打你了?”

青蝉看出戚恒和海棠之间不对付,可他俩都是女公子的爪牙,青蝉不认为自己能有与戚恒同仇敌忾的那一天。

戚恒还在观察青蝉的伤势:“下手够重的,真是一天不找人晦气就过不安生的主儿!你道她是怎么进的府?要不是公子,她早被乱棍打死了!”

青蝉没兴趣去关心海棠的血泪史,可戚恒却因此打开了话匣:“公子救她那会我也在场,惨是真惨,刚刚生产完,怀里还抱着个死婴,身下全是血。家丁往她身上盖了席子,棍棒就这么招呼下去”,戚恒比划了一下,“不过再惨也是她自找的,不好好守着当丫头的本分,背地里勾引少爷,珠胎暗结了之后还去少夫人跟前耀武扬威——那少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娘家有权有势,本来嫁到这家就是委屈了,海棠这一闹,那少夫人差点揭了少爷一层皮!”

戚恒顿了顿,冷笑:“海棠那个蠢货以为有了孩子就万事大吉了,被抬举着当了个姨奶奶就忘了天高地厚,跟少夫人斗,跟府里年轻貌美的丫鬟斗,哪天不找点事出来她都觉得日子不惬意!殊不知少夫人跟少爷早有了约定,等她生完,孩子留下,大人必须处置啰!可那少夫人自个儿还无所出,断然容不下海棠抢在她前面生下第一个子嗣,所以那个孩子生下来也必然是活不成的。”

后面的事就显而易见了。海棠飞扬跋扈地过了大半年,一朝倾覆。

戚恒:“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了还是死性不改,这越府除了公子,她看谁都不顺眼,原本府里稍有姿色的侍女也全被她寻了由头赶出去了!阖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她能在公子跟前告状告个遍!”

青蝉:“……”

戚恒说着说着就开始暴躁了:“按公子的性格,海棠这种人早该处理了,竟然一留就留了两年……想不通!”

青蝉听了也没把海棠的事放心里去,海棠是好是歹横竖都跟自己无关。倒是惦记起戚恒说的会有大夫来诊治,青蝉怀疑女公子这回可能是想要下毒坑害自己?毒死是不能够,若女公子要她的性命,她早就死的连渣也不剩了,指不定毒哑毒残,女公子那么恶毒,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戚恒察觉了青蝉的心不在焉,他本来还想再罗列一通海棠的罪状,这会儿也只得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我昨晚看你脸色很差,现在倒还成。”

青蝉立即道:“我没哪里不适,不需要看大夫。”

戚恒摸完鼻子搔后脑:“那什么……我腿有旧疾,逢到阴雨天就犯病,大夫今天上府里来,给我诊完就顺便来瞧瞧你……不用太感激我!”

敢情这还是戚恒自作主张的,跟女公子毫无关系?青蝉确实是没感激他,她十足不领情地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哪里不适,不需要看大夫。”

戚恒:“……”

雨势过了晌午逐渐转小,淅淅沥沥淋下来,就是没有停住的趋势。有一阵子外头鸟鸣甚烈,青蝉从窗口就能看到越府上方聚集了无穷无尽的飞鸟。她仰头对着鸟群发呆,那些飞鸟不知何故又在倏忽间消散了个干净。

傍晚时分戚恒又过来了,瘟头瘟脑地把装满食物的托盘放在青蝉手边,自己找了张凳子在不远处坐下。

今天的饭菜比之昨日更加丰盛,青蝉早饿了,也没多想,提起筷子就吃了起来。等她吃完,戚恒才欲言又止地连叹几口气。青蝉没有见过他这么不干不脆的样子,不禁要怀疑自己刚才吃下去的饭菜可能有什么问题……

“海棠死了”,戚恒却压低嗓子,将青蝉的思绪牵扯到另外一个方向,语气十分诡异道:“我跟着战堂去收拾的,只剩了一堆衣服和白骨,皮肉已经被吃光了。”

……上午还张牙舞爪着想要收拾自己的海棠,这就死掉了?青蝉想要做出漠然的姿态,可依旧难掩震惊。

“满屋子血腥味,皮肉都被飞鸟分食了,只有些零碎的残渣嵌在砖缝里,那情形……亏了战堂见识过大场面,趴在地上把那些残渣一点一点抠出来清理干净了。噢,对了,他还不小心踩爆了一颗眼球”,戚恒越说脸色越难看,说到后来情难自禁,扭头就呕。

他说的话画面感太强,青蝉胃里翻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没跟着他一块儿吐出来。

戚恒呕完,拍着胸口虚弱道:“我什么都吃不下,已经吐过六次了,估计这些天也别想能吃得进去东西。……看你这么好胃口,我真是羡慕。”

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