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情在恶化,完全靠药物支撑着,本想回家看看父母和孩子。有些事我想给他们解释清楚——其实解释已是徒劳,他们不会原谅他们已经走错路的女儿。再说,病痛已把我折磨的不成样子,他们见我清瘦憔悴、眼神绝望,会更加心碎的。

我到她家去看望她——已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习惯。

我痛苦地点了点头,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凶兆,死神随时也可能降临到我身上,不由对生命的绝望在我心里涌动不止。

怕什么呢?

这期间,梅姐主动上门找过我,跟我借钱。她认为她丈夫已经死了,她想在她的小房间里,给她丈夫立个灵位,多买点东西祭祀一下。她卖烤红薯的钱,全都寄给了她那两个有出息的孩子了。而为丈夫立灵位,以表纪念,也是她义不容辞的事情。

他心情复杂地把一根烟抽完后,强制自己把这封令他不安的信看了下去。因此,他让感情跟思想结合的更紧密了一些,竭力不让自己对林兰隐的愧疚,有一秒钟脱离他的思维意识。

可我要告诉你,我人活着,心却死了。

黑暗的夜晚,像一块重石结实地沉入我的心灵深处,迸进我的胸膛。我拼命地想跳起来,立即找到你,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要找到你,与你在一起。所有的噩梦和惊慌又能对我怎么样呢?我会毫不畏惧地跟它们搏斗。

我想问你,与这种相似的情景,在你漂泊的感情中发生过几次?也许你觉得我问这个问题有点多余。说实在的,我骨子里也不想知道。可是,在我的奇遇中,了解到了你的本性,你的甜言蜜语,太轻率,太出人意外,太过虚假。

名片上卞玄这个名字,跃进我的双眼,落入我的心魂,令我五内激荡。——你竟然是加尔电器公司副总裁。

我身着黑色外套,静静地伫立在我妹妹墓前,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幽灵,一双谵妄的眼睛似乎看透坟墓里死人的白骨,没有肉,没有血,只有化为尘土前残存的组织。

我愣愣地思索着,眼里噙着悲怨的泪水,深沉的阴郁,使我心烦意乱……忍不住阖上眼睛,深深呼吸,死亡的气息直入我的鼻息,顿时烦躁不安。

我妹妹是因一个强奸犯而死的……可眼下我不再痛恨任何人,对人性深层次的理解,使我相信人世发生的一切悲剧和喜剧都是必然的。

只是,我妹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应得到罗迪的同情,不!不应该是同情,是庇护。她不应该受到他的轻视。我妹妹的人格尊严完美无缺,只是她的生理上受到了小小的伤害,并未污染她的贞操,可罗迪忽略了这一点,竟然在婚礼上无情地抛弃了我妹妹。

我不是要责怪罗迪……只是……有时候……觉得妹妹的死……不是因为他当众拒绝她的话,悲剧就不会发生。拒绝——罗迪那天果断的拒绝声,似乎还盘旋在我耳旁,并集中闯入我的耳鼓,如此纯粹而立体,宛如一声刺人心扉的悲唱。

婚礼上,众人无休止地议论我妹妹曾遭受侮辱,他们应该对一个受害者抱以同情,他们却选择了揭人伤疤,充实他们闲暇的心。他们应该尊重我妹妹,也就是这份尊重的破灭,罗迪选择了拒绝他的新娘,我妹妹也选择了她生命中那条不归的路。

其实,罗迪不是故意抛弃我的妹妹,只是他没有勇气、气魄打破那所谓的“处女迷信”。

因为微不足道的世俗贞操观念——我的妹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的嘴唇轻轻翕动着,真想哭出声来,修补我那腐蚀灵魂仅剩的遗迹。但我忍住了,害怕哭声增添肃穆的氛围。

我恍惚地朝四周望了望,苍白空旷的天空下,不像潮湿多雨的夏季,到处湿润光滑。烈风把大地吹得干燥,令人只觉得沉闷……天穹高得让人无法想象,给我一种虚幻感。

坟墓周围弥漫的阴影和阒静,让我像做着没有根据的梦一样。望远方时,我看见远处铅灰色的地平线裂开一道光芒的口子,却分不清是长日将尽还是黎明破晓?

我悲伤地苦笑着,这就是我的生活,错综复杂的挫折搅乱了我神经,不再有清晰的意识,自然的四季我都无暇顾及,不能辨别清楚……这也许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感官不再灵敏。

寂静,深林,疾风。

我准备转身离开时,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灌木丛扑哧飞起,发出几声刺耳的警言性音符……彻底把我惊醒了,我得赶快回去,否则,我会晕到这了无人寂的地方。因为,我胃痛的恨不能在地上打滚了!

我回到家,弃去一切杂念,收拣了几件衣服,义无返顾地去了警察局,我要自首,我要向他们坦白我杀人了,任凭发落,等待处决!可我又觉得我这个念头荒唐至极,再说,即使我去报案,谁会相信我杀了人呢?无论何处都没有被害人的遗迹——属于死者的一切都被毁光了。可是,我想我能说服他们,我杀人了——梅姐这么多年找不到她失踪的丈夫就是证据。

我投案自首成功了……他们相信我是杀人犯,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是不会随便跑到警察局来,说他杀了人。他们把我当作一个有良心的罪人,关进了监狱,随时等待他们的惩罚。

进监狱的第一天,我胃痛的晕了到过去,还吐了血。

醒来时,我又住进了医院,还打着点滴。医生告诉我,我的胃癌已经恶化,时日已不多……

我真正面临死亡时,我发现,我放不下的人还是你。自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全部,占据了我的心扉,容不得其它任何事物。

我们每个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完全是巧合——且不会有第二次巧合,简直就是宇宙的一个伟大意外。我没有珍惜这个意外。我在沦为芸芸终生时,我变得懒惰,只愿意沉重地爱你、恨你,不愿费尽心思寻找一份轻松的爱,快乐地有意义地走完我在凡间的旅程。

眼下,我最大的奢望是把满腹心思倾诉给我最爱的人,然后牵着他的手,逐渐滑落,直到我不再呼吸,我死就瞑目了。我思来想去,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是你——上天注定了你是我的最爱,我无法抗拒不把内心深处的幽怨,诉说给你听。无所事事时,我想到了写信给你。

每天,我疲惫地、痛苦地跟病魔作着斗争,千万次地鼓励自己把信写完,再死去。因为……有了给你写信的这个念想,既缓解了我的病痛,也让我多存活了几天。

我在命运的挣扎中,我失去了我爱的丈夫、我心爱的孩子和我深爱的父母……这段人世的游走,我失去的太多,承受的太重,死去可能是结束这一切的最好选择。可我又害怕死去,我想好好活着,赡养我父母,教养我的孩子,苦苦思寻我的爱人——你。如果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此时,你住在我陌生的国度里,但又因为那个国度有你的存在,我又莫名地觉得你所在的国度,对我来说,又是我完全熟悉的梦境。

我担心你永远沉醉于那里的新鲜,热烈地崇拜,而左右了你的意志。我打心底里想你回来,希望我的信能激起你的乡思:家乡景色秀丽,栀子花香气逼人,榕树庞大高耸。蔚蓝天空下的山野、城市、乡村……这些都是值得你回国看看。

同时,我希望你就像这些景色上空的云,我一抬头,就能够感觉到你的存在。

我真是愚蠢至极,我怎么会希望你是浮云呢?……你本身就是变幻莫测的浮云,让我头脑眩晕,总不知你所处的方向,从而迷失了自己,一味在痛楚中彷徨。

我单身一人把我们表面上婚姻——整整维持了六年。六个年头——如梦似幻,我就像一个想象力丰富的诗人,把不知名的事物用一种形式呈现了出来,使那虚无的东西有了名字——空幻的爱。

空幻的爱——沉重而暧昧的字眼,已不能言语。

当我还是一个不明世事的少女时,我怀着对你成熟魅力的崇敬,毫无他念地走进你的生活,融入你的生命,还有你的灵魂……可我再也走不出爱的城堡这座迷宫。

就在我把你当我永恒的梦时,你却逐渐把我忘却,并带着你自己疯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

你带着你心爱的紫妍,离开了你的家,甚至是这个国度,留下你肝肠寸断的妻子一味在黑暗中枯坐,为失去的感情无休止地抽泣,眼下还会失魂落魄地死去。你跟美丽的紫妍找到了安息之地,我不嫉妒,也不怨恨,上苍会把我带入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天堂,且不会再为凡尘琐事烦恼。

但是,我还是请你原谅,我说了一些沉闷的事情,牵动了你的心,但愿不要愤怒。

因为我杀了人——一直在向梅姐赎罪,并愚蠢地认为,仅仅用钱就可以安慰她了。所以……我出卖了我的**,我的尊严,还有我的灵魂。……到头来这都是一场空,得到的是流言蜚语,父母的怨恨。

眼下,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不再期望任何事了。曾经为了维护我们婚姻,我付出了太多的代价……我累了。真的很累了。我需要休息了——永远地休息!

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孩子,以及孩子的外公外婆。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他是我在世的唯一幸福,是我拥有你的唯一见证。我替我们的孩子请求你,请你从美国回来一次,看看我们可怜的儿子,要知道他刚刚五岁。我把我放弃尊严挣来的钱,全部留给了他,包括你走的时候留给我们的房子。

我以为我进了监狱,父母会来看我。我会交代一些事情给他们,可他们自始至终没有来。他们肯定觉得我做了舞女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现在又成了杀人犯,更无颜面见我了。我理解——完全理解。看在他们是我们孩子的外公外婆的份上,我跪求你能担当起赡养他们的责任。他们百年后,你能为他们送终。我不希望他们晚景凄凉到连一个问候他们的人都没有。

至于我们的孩子,我希望你能把他留在你身边……他会跟你聊天,你将不会感到孤独,特别是你老去的时候。

如果你愿意把我们的儿子接到你的身边的话,请不要很早告诉他,我究竟去了那里……等他长大了,你再把该告诉他的说给他听。

曾经为了挣钱,我委身于许多男人。他们爱我,依恋我,甚至向我求婚。可我觉得他们在我心中总是那么微不足道。任何人都无法把陷入你的爱情旋涡的人——我,解救出来。只有很少的时间里,我内心情感涌动的时候,才给他们一个勉强的微笑,不至于让他们因为我过度冷酷,很快远离我。

眼下已是寒冬,冷气袭人,且胃痛的厉害,一天吐了好几遍血。这时,我会感觉身体像水面上的树叶,在微风下漂浮不定,无法找到固定身体的力量。这使我真正体验到了一次死亡。想起我们藕断丝连的感情,以及曾经不朽的誓言,更让我幻觉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