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回来的?今天?故乡还有些什么人?哦。这里没有一个亲人了?那你住在哪呢?旅社?住旅社?那你这次回来?哦。原来是搞外调路过。怎么,你父亲的坟还没有了?唉,这就多可惜!真点不巧,我们明天也要到乡下去扫墓,我父母埋黄古坳。不然,可以住到我那去。我女儿是三室一厅,房子大,好住……

一串木筏过来了,有两个当地人上了浮桥,开始用粗糙而又有力的大手掌解开大棕绳,将浮桥拆散让木筏通行,然后再又合拢,整个运作过程和故乡木筏通过浮桥的情景一模一样……

谁知这一走,他们就再也没见到杏花……

搜山时他也在场,他还开了一枪,不过他是朝天开的,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篾匠死与他无关。我侄子还告诉我,陈柳被你收留了。带到修铁路的工地去了。前两天又跑来告诉我,你们回来了!恰巧她娘找到我这里来了。我就将她带来了……

陈柳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你既然在杏花村生的,就跟你取名叫杏花好吗?

他老伴见他这么细细盘问她,有些沉不住气,急了!索性告诉他,这个就是篾匠的女儿!

他看出了女儿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有人指点她,该多好呵!但最根本的,她还得要有文化,该去上学了!该到人世间的人群中去了!老跟着自己过着世隔绝的生活怎么行呢?看到女儿渐渐长大,他现在慌了神,感到恐惧!他要想办法送她去上学!这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好。开始想将她寄养到刘蛇医家,孩子的一切费用由他出,当然要绝对保密。冷静头脑一想,觉得不妥。柳河源镇熟人多打眼,万一碰到认出他的人,报案将他抓去,女儿的命运就惨了!他也想到将陈柳送给下面小镇上那位心底善良的理发师傅,或者那位好客热情的餐馆厨师,又觉得他们关系还是远了些,必须要找到更亲近的人,他才对女儿完全放心!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樟树寨的张师傅家。他家在柳河源下游最边缘的一个山寨,云雾山左边有条小路,可以直通这个山寨,到了那儿只隔一条河,对岸就是张师傅家。他可以带女儿游泳过去!女儿现在水性非常好了,能在湖里游好几个大圈!当年他上山来看姐姐,是从这条小道插到樟树寨去做篾。小道非常隐蔽,不会引起人家注意。篾匠曾在张师傅家做篾呆了半个多月,那年夏天,他们的宝贝儿子游泳,被激流卷走了,还是他奋力救起了他……张师傅长年累月在外面修铁路,嫂子带着儿子在家,她心底非常善良,跟篾匠一样乐于助人。将女儿寄放在他们家,应该是完全放心的。

蛇肉他们就开汤吃了。女儿说汤真鲜!

爹,我早就没想妈了。

山后面确实有条小路朝远方伸去,他带着女儿却没有走小路,而是走进茂密的森林之中。与上次他们渴盼着走出大山恰恰相反,现在他害怕见到任何人,越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他越感到保险安全。他吃力的背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面放有他们的衣服,姐姐送给他们的一床毛毯,还有米、油、盐、菜刀、锅铲、炉罐等。他在前面从容开路,女儿紧跟着他。他知道上云雾山的人全是香客,翻越云雾山的人几乎没有。至少他多次到这里来,还没有发现过。眼下他有意选择没有路的地方行进,更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的行踪!他现在不需要赶路,没有紧迫的时间概念,也没有既定的目标。他在细心选择一个好地方,好长期定居生存下来,过着与世无争的野人的生活。上次他们是拼命想走出大山,这次则是从容朝大山深处挺进。他出去做篾经常走山路,有时天晚了,就会独自一人睡在大山里,他对大山有着一种特有的感情。

篾匠静静的坐在那棵松树下,想了足足半个小时猛然站起,他说到码头刘蛇医那去,他也是河南人,三五年逃荒一起过来的,他准备在他那呆几天再说。

就在这一天,他们总算看到了曙光,在一座山峰旁边遇到了一位采药的老人!采药老人头发胡须全白了,精神则出奇的好,红光满面。老人告诉篾匠,今年九十八啦,儿子走在我的前头,老伴也走啦,家里还有个孙女。翻过这座山,就是柳河源的清水岩呀。我是周家源人呀,这个地方除了我,恐怕也没有别人来过呀。交谈中,篾匠才知他就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周郎中,自己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带他们走出了荒无人烟的大山,总算看到了山腰中的好些房子。周郎中将他们带进屋,当时正是过苦日子,他煮野菜、玉米给他们吃,还给他们衣服穿,让他们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篾匠脚上又划破了好几处伤口,周郎中用草药敷了。周郎中说,这里离枫林寨还有二十里路!顺着山下那条小路走,记住:遇岔路两次向左,一次朝右,看到河流了,就沿江而上……

说来话长呀。我现在真不知她是死是活……她虽然不是我生的,也跟我们生活了好几年,是我心头一块肉呵!这样吧,我喝了点酒,也爱讲话,也想讲话,心里也憋着一肚子话!没事的时候,我还将那些事讲给我这只老猴听,我掉眼泪,它听着听着,挺通人性,竟也跟着我掉眼泪……讲起来,这个事还有些惨烈!我还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只是反反复复倾吐给我这只老猴听!这样吧,先说说杏花的父亲,是个篾匠,有门好手艺,有身好水性!六0年他到我家到做篾,还救过我崽命!当时我崽才十岁,下河去游泳脚抽筋,沉下去了!篾匠听岸上人呼救,放下篾刀连衣裤也来不及脱,就跳下河去救人。他在河底将他托上来了!当时我崽还不省人事,篾匠跟他做人工呼吸,他才慢慢活过来!我崽躲过了这场生死劫,却没有躲过九0年的矿难!是个小煤矿,私人开的,瓦斯爆炸死了三个人!他在煤矿还是赚了点钱,在柳河市买了一套房子。有一儿一女,都在城里上学。他死后,去年媳妇也嫁人了。嫁个城里工作离过婚的,没儿没女没有房子,比我媳妇还小五岁!他就住在我崽买的那套房子里,人倒还不错,本份老实,想接我过去养老,我在那只呆三个月住不惯,就买了镇上这套房子!我爱清静,这里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