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支响箭,”嗖“的一声,仿佛当空一刺,划破了寂静的夜幕。溯央原本就睡得浅些,一骨碌坐了起来,一叠声“螓希、螓希!”地唤,一边向那饰满雕花的窗棂外望去。

螓希手巧,不多时便绾好了一个流云髻,簪上一支镶夜明珠的玉髓步摇,玲珑剔透,熠熠生辉。

至于七王为何甘冒大险软禁昱王、皇上为何作壁上观不作一辞、这计谋为何是陆圣庵出的都能被人查出……种种疑问她心急如焚,哪里来得及细想?

螓希笑着替她拿来一件粉领绣金色团花的袍子,道:“今个天气真好,主子,不如出去走走?”

嗯嗯,华鸾籁,这个名字真是大气磅礴。教书先生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嗯。”廖奉霆神色间有些凝重,“昨夜董大人遭人灭口,听冷统卫说这已经是几个月来的第四个了。这凶手极是猖狂,杀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是以他今日特地来探探穆府的情形,让穆大人好生戒备。”

“这本该是我问你的吧?”花乱来一挑眉,“你们两个身无武功的女子,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溯央微微伸个懒腰,露出小狐狸般的表情笑道:“螓希你看这偌大的琉璃坊,是陆家的人多,还是客人多?”

廖奉霆的房间虽不及溯央的华丽精巧,却也是极宽敞舒适的。屋内整洁干净,一只香炉里淡淡熏着苏合香。味道苦辣,却别有一番滋味。

溯央说不出缘由地对这女子有了几分喜爱,低低问了一句:“穆夫人,那一位姑娘是……?”

廖奉霆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不过一愣的功夫,她已经从面前翩若惊鸿,步步生莲地走了开去。似乎从进陆家开始,廖奉霆便没有见过她这般轻松自在地走路,整个人都好像要飘飘乎羽化成仙了。他的心一软,顺手抄起角落里倚的一把油纸伞,跟在了她身后。

散了发,褪了衣。螓希被另几个丫鬟叫着一块儿去楼下商量菜谱了,溯央一个人缓缓沉入浴桶,任如丝如缕的墨色长发随着水波一脉一脉地浮动。窗外暴雨如注,落在窗棂上接连不断地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恍如大珠小珠落到玉盘上,听得人慵懒微醺。溯央纤细嫩白的手指拈起水面上漂浮的鲜红,温热的水笼着尚冰凉的身子,别是一番惬意。

螓希倒是怔住。她从宫中而来,在陆府向来也比寻常丫鬟要高人一等。平时对陆圣庵虽然恭敬,亦不谦卑,陆圣庵也从未说过什么。今日不过是一时口快,倒生出了这许多的事情?

溯央见状,起身福了一福,对老夫人说:“央儿先回房了。”

溯央小小耳垂上的明月铛迎着一道光,射进陆圣庵的眼中。他的凤目轻轻眨了几下,仿佛从一个极深极深的绮梦中惊醒——他与她,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与她,注定不能真心相待;他与她,不会有结局的……

她知道,那个人叮嘱过她永远不要爱上他,可是自那一日起……自那一日起,她再也没能忘记那少年的音容笑貌,再也没能忘记那一日如雨如珠落她一身狄花……

溪宁拢着眉,直直地望着那画,眼中闪过淡淡的泪光。纤细的手指攥着,关节发白。

“去见那未过门的公主?”

七王爷眉头一皱:“父皇派我出京平叛,今日才回来,听闻太后乘我不在京畿,将溯央郡主指给了你,我便前来看看。”顿了一顿,他接着说:“这溯央郡主虽在宫中住过些时日,我与她却并不亲厚。素闻她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太后此番,只怕是在我们身旁埋下了陷阱。”

“这这这……”小王爷脸憋得通红。

溯央笑了:“多谢。”便挑出那些不油腻的装入托盘之中。一旁的廖奉霆还为那句“奉霆表弟”呆在原地,忘了去取他每日的早膳。

“她真这么说?哈,我如此冷落与她,她依旧要激流勇进?看来太后赏赐的,倒不是个无趣的玩意……”陆圣庵低低地说道,嘴角带着一丝邪佞的笑容。

她见他微恼,也就收拾起了笑意,示意他坐下。待他坐到一旁,她淡淡地说道:“我也不想嫁来这里。不过太后的懿旨,就算我再讨她欢喜,也是不能改的。”

“表兄!”廖奉霆一把拽住陆圣庵的手,额头已经微微冒出冷汗。对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便要借他们陆家一人十条命,她要在圣上面前信口一句,那也不够杀的。他一面稳着陆圣庵,一面向溯央递去一个低声下气的眼神——若非势必人强,只怕他也未必肯露出这种眼神。

充耳皆是喊杀之声。

举目都是横尸遍野。

四个人在静夜中行走,两个汉子手法利落地劈开几个阻拦的人,那剑上都已经沾满了血污。两个人拿鞋底拭去了,一言不发,神色也始终未变。至于旁的人,他们亦是熟视无睹——他们只奉他的命护着溯央,别人的死活丝毫不干他二人的事。

一个衣饰华贵,看着像是头目的乱党与他们对了几招,便被斩下。溯央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敛着的目却惊见那乱党较为精致的衣衫内落出一块金牌,在地上叮叮一响。

她顾不得害怕,弯腰伸手便拾起来。借着淡淡的月光,却见上面笔走龙蛇的一个篆体字——七。

溯央的手禁不住一颤。触手冰凉的金牌,在浸着血色的月光中,将丝丝寒气沁进她的心底。

——七。金牌。

周围的乱党注意到他们的片刻停顿,围拢上来。她不能再发愣,将那金牌往怀里一塞,加快步子往太后的行宫走去。

几个人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太后寝宫之外,这里的乱军却不多,原是行宫之内道路崎岖,太后又是心机深沉狡兔三窟的人物,这一隐蔽处所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摸来的。

那两个汉子手起剑落,砍了堵在门前的几个乱军。原本已经被杀得焦头烂额的一众护卫如同见了大罗神仙,简直就要涕泪横流了。

溯央摘下斗篷的宽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泪水早已风干,眼中清冷如月:“我是溯央郡主,要见太后。”

带头的一个守卫连忙抹了一把满脸血污,躬身请她进去。那两个报剑一路相护的汉子往门前一立,依旧是威风凛凛,如天神一般。这等气魄,倒把几十个护卫的豪情义气勾了起来——一样是朝不保夕,何不坦坦荡荡,傲傲狂狂?

溯央带着螓希进了殿,入内又有一道屏障,是廖奉霆带着十几个精兵护队收着那最后的一道门。他手持长剑,目露赤色,亦有不怒自威之态。

他乍见溯央,不禁愣了一愣:“你来了?”不过三个字,他向来口拙不善言辞,却包含了极度的喜悦。

溯央微微点了一点头,看他无恙,心里也是一阵安慰。她原本也是惊慌害怕,这会子见自己所有在意的人都好好的,已经无所畏惧了。

廖奉霆的目光在她脸上一阵留恋,她只觉得那目光里五味杂陈——似乎有后悔,有雄,有歉疚,有欣喜,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情愫,令她的心不觉微微一颤。

“廖将军,我们要见太后。”螓希的声音里有着乖僻的森冷。廖奉霆连忙侧身让她们通过。

太后端坐在宫中正殿,顶着金凤冠,虽发丝有些凌乱,却不改冷硬的神色。凤目圆睁,红唇抿得死紧。她的手指在膝上微微蜷曲,若是极心细,也能发现一丝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