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邬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说。”弘晖斟酌着,也不等胤禛拒绝,自顾着往下说,“弘晖不敢指责皇玛法,毕竟,像是皇玛法宠信二伯父,阿玛您也是同样爱着儿子的,弘晖相信,在阿玛心底,晖儿比得过弘昀、弘时,晖儿也会比将来其他弟弟们更能得阿玛青睐,是吗?阿玛。”语气说得十分平稳,却满是神采自信。

“有侧福晋照顾,御医也说弘时该是无碍了,需要静养些日子。”四两拨千斤,不动声色便推了个干净,弘晖总算明白了,这老八还真是无孔不入,真来挖老四的墙角了,趁虚而入,惹得将来弘时这个雍正亲子却几乎只认得老八这个“好叔叔”,“还没恭喜八叔终于喜得贵子呢!再过几天,就该是弟弟的满月日了吧?八婶也终于心愿得偿,听说,前两天八婶还去护国寺敬香还愿了。八叔,侄儿也曾大病差点丢了命,也看着弘昀时常生病,现在弘时这底子好的也病了,哎,听说,孩子难养,都得靠父母心。恕侄儿冒犯,八叔也得多劳心,听说小弟弟是早产儿,难免要多留心的。”

“嗯。”胤禛点头应了,脚步也停下了,顿了顿,又觉得不该如此,于是再严肃表情,“不好好练功,在做什么?让弟弟们看着,也不觉得惭愧?”无奈当场对起了戏词一般,明明心里知道儿子是装的,还得按着自己严父的角色,训上几句。

或许,胤礽不是不懂兄弟情谊,只是生来尊贵,是高高在上的储君皇太子,所以胤礽向来是自视高人一等的,和着弟弟们算是有爱,却更会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确,康熙教导过,皇太子要有储君的威严。

弘晖也无奈,既然法海这么提了,弘晖相信,最迟明晚,胤禛一定会知晓,虽然这几年看似胤禛和法海并没有深交,但是弘晖一直在怀疑,说不定四爷早就趁势把这位大师暗中拉入了四爷党阵营……然而,不得不佩服胤禛,心思藏得够深的,如今这都逼近一废太子的四十七年了,弘晖却仍未能察觉四爷的野心,也难怪,雍正才是九龙夺嫡的最后赢家……

“主子问你话呢!”顺子鄙视这人如此二愣,只是觉得年羹尧的名儿有点耳熟,也不知是什么人物,竟然让主子如此感兴趣?在顺子心底,那是皇上老大,可管不着,四爷老二,眼下没在,弘晖阿哥这小主子就是最大了,主子跟前,谁也不能放肆。

“百胜楼?”名字很响亮,酒楼也挺富贵大气,然而坐落于此,却并不见生意有多好,而弘晖闻着香味,突然有些酒馋了,抬起步子就要进楼。

“额娘可还记得,儿子跟您提过,月初的时候,皇玛法来上书房查问功课,儿子得了个优,那日皇玛法高兴,还赏了儿子一个心愿。”那是弘晖第一次见到康熙爷,虽然没敢乱了规矩直视龙颜,但也差不多能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个清晰,这万岁爷面相倒不是说有多少俊逸非凡,年纪大了,皱纹也不少,可偏偏还真应了那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帝王威仪啊,绝非一时一日能积攒的。

胤禛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而十三瞧着四哥那模样,也明白哥哥的子,像是平日里对着弘晖显露疼爱已经是不容易了,若是想要四哥把心里话都一股脑儿的倾倒出来,难,难得很,“咳咳,四哥,这阵子你也累得够呛,弟弟就不打扰了,您也早些用了晚膳歇息吧,弟弟就告辞了。”临走前,还回头对着弘晖眨了眨眼睛,十三当真是佩服这小子。

“阿玛,行了,别说了,我知道我就是犯傻了。”弘晖抢着说道,其实让他承认自己愚蠢,还真有些尴尬,可是,“阿玛不会说谎话,儿子当然也不愿意阿玛为了儿子放弃原则。”然后笑着看向胤禛,神情再没有半点刚才的那种失落颓败,信念转变之快,完全不像是个九岁的孩子。

“顺子,你说,这笼子里呆久了,是不是都会发疯、发神经?一个两个都是!”弘晖坐着四爷府的马车出回府,和着伺候自己已经有四年的小太监顺子,口无遮拦。

不屑地轻笑,被逼着后退两步的弘曙扶着一旁桌椅站稳了,倒是不见胆怯或恼怒,“弘昱哥哥言重了,小弟惶恐,这里给哥哥赔礼了,还望哥哥不要和小弟一般见识。前儿个,阿玛来信,还说在战场上与大伯父合作无间力挫敌贼,小弟觉着,儿子们在家,更该是遵循父辈教诲,兄友弟恭,弟弟一刻不敢忘。”弘曙此时做足了赔礼的架势,然而,那颇有些轻慢的神情语气,又着实能把脾气略微暴躁的弘昱激怒了。

胤禩笑得温和,身旁八福晋瞧着弘晖、再看看四嫂那拉氏,眼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老九胤禟和老十胤俄旁若无人地说笑着,像是本没在意,至于刚才发难的十四爷胤祯,撇过头去冷哼一声,显然是对太子爷不满。

苏放于爱情是个冷漠无情的,自然那乔贱男是个错误,但是,她向来看重亲情,前世即便是父母英年早逝,留下年幼的弟妹要她这个长姐拉扯大,但记忆中,爸爸是严厉不乏慈爱的,妈妈是温柔且又坚韧的,弟弟妹妹调皮了些却也算是懂事、总能够体谅姐姐苦心的。

胤禟无奈,八嫂子的确又是表妹,“行了,你就少说几句!面子里子什么的,若是皇阿玛想给八哥,能缺什么?若是皇阿玛不想给,八哥又能有什么?你就少咋呼,烦!”

胤禟看得最是明白,也对康熙爷,心里凉凉的,又是哪一天,会轮到自己老九被厌弃呢?胤禟的桃花眼眯着笑了,只是这分明是一副十分自嘲的模样,又满是讽刺。

胤禟和胤俄在老八床前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倒是胤禩神特好地醒来,两个弟弟都成了熊猫眼,瞧得胤禩心里十分动容,至少……还有这两个!胤禩其实重情,只是甚少有人真的愿意坦诚相对。

原本,胤禟两人神差、又闹情绪,都想罢工不去上朝了,可最后还是让胤禩给哄着劝走了,这种时候,若是因为自己,再让九弟十弟也被康熙爷厌弃,那就真的白活这二十几年了。

即便这局棋,和皇阿玛下,输得几乎不可能翻盘,然而,胤禩仍然不甘心,绝不甘心。

笑着送弟弟们去早朝,胤禩自己又回屋歇了会儿,被削爵位,甚至连朝里的差事都被康熙爷给免了,胤禩现在当真是最闲的闲人一个了,也好,如今郭络罗氏那个女人走了最是清净不过,乐得更清闲。

也再不愿意随意出府了,昨儿出府逛逛散心,回来时不就是撞见了老四,意外得知四福晋打里归来,说是得了喜讯,胤禩脑海中不知怎的闪过老四家的弘晖小子,竟然就鬼使神差地跟着老四一起去了,美其名曰是探望四嫂那拉氏,再一同为四哥四嫂贺喜一番。

大概是,惦念着老四和弘晖相处时那副父子亲近的模样吧,胤禩大方地承认,他是嫉妒了,凭什么老四就能有这样的儿子?似乎胤禩都忘记了,明明老四府上的弘时才是和自己这个八叔亲近的,然而,胤禩入了老四府中,又见了弘晖小子,和着笑闹几句,看着弘晖牙尖嘴利的得意模样,看着弘晖咬牙切齿无奈的模样,总觉得,这个孩子特别真实。

胤禩十分地嫉妒,胤禛和弘晖父子间,不曾有半点自己可以足的间隙。

所以,当第三天,胤禩依旧呆在府中闲度的时候,收到一份请帖,说是京城泰和居的少爷有请八爷前往茶楼品茶,胤禩愣了。

泰和居?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三年前京中一夜成名的茶楼,只是,听说这茶楼主人是个江南绣庄的老板,来京做生意,偶然的机会开了这么个茶楼,而平日里,茶楼生意也都是个姓刘的掌柜打理,绣庄老板自然早就回了江南。

稍带着点神秘色彩,然而,茶楼向来规规矩矩,倒是深受京中富贵喜爱,那个刘掌柜也的确会做人,能得了不少达官贵人庇护,茶楼经营得着实很好。

老九胤禟曾经一度想要将泰和居收归旗下,却始终没有得逞,胤禩也帮着探查过一番,却并未能得知更多内幕,那江南绣庄的老板也不曾再露面,然而,今日,居然是茶楼少爷出面将帖子送进八爷府?这个时候,是什么用意?

胤禩不敢大意,正犹豫着,打量帖子的时候,总觉得这字迹笔法有几分熟悉,却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

童柏华是江南童西元的幺子,少年郎确有几分玉树临风之姿,送去八爷府的帖子,就是出自童柏华之手,他这字,临的是弘晖的左手笔迹帖子。

三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弘晖救了进京办事的江南名绣庄老板童西元,为了报恩,童西元是个有远见的,安然离京回江南之后,便将家中颇为受宠的幺子童柏华送至弘晖门下,又受弘晖指点,便在京中经营起“泰和居”。

当年,百胜楼能在京中以奢侈消费一招,曲径通幽,那么,弘晖本是商中高手,借着童家的财力物力在京城起势,倒是不难,更何况,有着童家挡在幕前,省事许多。弘晖自知四爷嫡长子的身份,这辈子他是别想出面经商了,然而,这个世界,无论是哪个时空,若是没有钱,那还真是迈步难行的。

眼瞧着康熙年纪大了,就越发仁慈了,过分仁慈了,国之蛀虫可谓是嚣张贪婪至极,这些本该是国之栋梁的朝廷官员、皇亲国戚,却都纷纷唯恐落后吃亏一般抢着将国库挥霍一空。

胤禛虽不管着户部,但背后情况总是能探知个四五分的,为此多番皱眉,弘晖虽然看着心中不忍,却在一时之间也无能为力,只能暗中加紧控从商一道,然而,真若是要控制住大清朝的经济命脉,如此大举,便是弘晖在前世历经商战几何,却也远不能随心所欲,急不得,也只能徐徐图之。

帝王暮年,想要让康熙爷再狠下心来惩治贪官犯吏,尤其是这部分蛀虫之中,多有曾经功劳之臣、甚至是康熙爷顾念的亲近老臣,何其之难?就连足智多谋的邬思道,在和胤禛论及此事的时候,也只能连连摇头叹息,弘晖似乎能够感觉到,胤禛心底早就有了盘算,怕是将来为了能够清除那部分蛀国之虫,四爷必要夺下帝王位。

或许四爷对权利的执念其实并不深,然而,作为大清朝的帝王之子,身处皇子阿哥的高位,胤禛是个有抱负的坚韧之人,心怀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原是皇家灌输给龙子龙孙的念想,而胤禛,恰巧将其刻进了骨子里。

“柏华,你父亲那里现今如何了?商会的事可还顺利?”弘晖没有在童家父子面前掩饰能力,而童西元本是商场老狐狸,观望了整整一年,才真正对个十岁出头的皇家龙孙心悦诚服,眼下,童家已经成了弘晖的嫡系。

组建商会,进而由此切入掌控经济命脉,这是弘晖所能想到的,不需要参入太多朝廷强权,另辟蹊径迅速为四爷掌权确保财政支持。

童柏华比弘晖年长了三岁,十五的年纪,大概是因为从小得了老子童西元的宠爱带在身边,这个年纪能让弘晖委以重任,这已经是对他能力的认可,本是骄傲之人,这几年被眼前的主子处处压着,倒也越发少年老成,“苏总,江南那里,虽然也有各方势力聚集,但怎么也不比京城复杂,但凡权贵,更没几个能够抵得住黄白之物,凭着父亲多年积蓄,更有苏总您多方指点,整个两江一带商道,顶多再有个半年时间,您就能全权控制住了。”虽然答得恭敬,却不免抑不住得意,毕竟,就是父亲童西元,也从未能够料到,那番因祸得福,如今还能够成为两江一带商道第一人。

弘晖成功融入了大清朝雍正嫡长子的角色,然而,真正再接触到为商之道,即便只是幕后策划,弘晖自然想起了前世作为“苏放”的那些日子,他怀念起被人称作“苏总”的感觉,就当他快要忘记前世种种的转瞬,他偏又十分不愿丢弃。

童柏华等人不懂“苏总”的意思,更不敢违逆这个年少天才的意思,当然,此时他们也还不知道,能够被允许称呼弘晖一声“苏总”,那已经是被弘晖收归旗下,确切的说,不是四爷府大阿哥的嫡系,而纯粹是他弘晖的嫡系。

“再缓缓吧,去信让你父亲暂观形式,切忌得意忘形。”弘晖并不会被小小的胜利冲昏头脑,现在是一废太子的敏感时期,即便是远在江南之地,却也还是在老康的眼皮子底下,动静太大并不是好事,“先行收拢势力,一定要把底子打好,多费些时日并不是问题,这个道理,他从商多年,应该懂得。柏华,你得空也还是要多向你父亲请教学习,我先前也嘱咐过他,尽心教你,若是如此你还学不好,这京城我看你也呆不久。”

童西元绝对是商道老姜,能够救了那老狐狸,弘晖多次感慨,时至运也,尝试在民间推行商会,这第一例,若不是童西元在江南天时地利人和,本是难上加难的事。

童家出商才,童柏华这年纪在京城略有成绩,已是难得,然而,怕是不再敲打一番,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了。

弘晖心中这般那般思量,连他自己都没觉得,其实跟着四爷这阿玛,三四年的时间,学得最多的便是处事沉稳,或许夹杂几分隐忍,却与四爷的那种功力不可比。

童柏华闻言,心下一颤,赶紧表态表决心,跟着弘晖久了,不难辨别这位主子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童柏华算是懂眼色的,“苏总教训的是,柏华一定改过,还请苏总再给柏华一个机会。”知道弘晖并不喜他动不动就下跪磕头求饶,童柏华很有分寸地躬身作揖认错赔笑。

杨安敲门进雅间的时候,觉得房中气氛有些怪异,瞥见柏华额头隐约有着汗珠子,大概明白是被主子寻了由头训了几句,“主子,八贝勒已经来了,就在隔壁等候。”想起隔壁八爷刚才那副惊诧的模样,杨安觉得这回能让主子解气了。只是杨安心中也疑惑,为何此番主子要在八爷面前揭牌亮底?

即便童柏华打理泰和居,也算是对外宣称的泰和居少东家,但还是鲜少有人见过童柏华,知道泰和居老板姓童的也不多,向来是刘掌柜出面应酬的,所以,刚才胤禩瞧见是弘晖身边的奴才杨安来接待进了雅间,已经认定了送请帖来的所谓泰和居少爷,就是老四家的弘晖小子故弄玄虚,好哇,没想到查了这泰和居却料不到是老四家的!

胤禩却猜不透,今儿个老四玩得是哪一出?殊不知,老四胤禛压都不晓得,弘晖这儿子已经玩出这么大排场了。

“哦?既然是客人到了,那么,柏华,你这个泰和居的少东家就去隔壁会会尊贵的客人。”虽然知道凭着童柏华的伎俩,本不够老八那人玩的,不过,弘晖也并不打算柏华能糊弄住老八,让柏华过去,也不过是先前都交代好了,该讲什么、图的什么,不过是让柏华学着复述几句简单的话而已,“也别拘着,更别想着去占八爷便宜,你只管把我交代的意思说明白,其余的,不用在意。”弘晖竟然打着主意,想用八爷来给童柏华这初出茅庐的练练手。

“是,柏华知道了,苏总放心,那柏华就先去了。”主子的意思很简单,想让自己出面,请八爷做个中间人,介绍泰和居与九爷在京城的商道中结成盟友,其余,一概不谈。

于是,面对童柏华滴水不漏的对答,胤禩眯眼笑了,怪吓人的,柏华有些扛不住八爷的威势,却依然句句不离与九爷结盟经商共赢的意思。

若不是十分确定,先前见到了弘晖身边的奴才杨安,胤禩怕是真要信了,眼前的英俊少年只为结盟从商而来,然而,弘晖小子定然就在附近,或许老四这深藏不露的也在隔壁躲着。这是胤禩第一次正视起来,不单是与弘晖笑闹打趣、与老四不痛不痒过过招,而是真正的即将直面交锋,却不得不承认略有挫败,让老四和弘晖这父子俩占尽了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