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便叫关了门,拉了麝月等人坐下,道:“你且和我说说事情的经过。”

晴雯道:“那个我见过,老太太说那叫什么‘慧纹’,是个姑苏绣娘绣的,价值连城。咱们便是做一辈子的针线也抵不上她一件儿的。”

珍珠道:“那你去吧,别耽搁正事。”小红道谢去了。珍珠便往贾母上房去。

碧痕笑道:“林姑娘那里肯定也得了的,咱们这里也只这么些,二爷倒好,还巴巴的送去。”

小红道:“姐姐要的是什么线,什么颜色的,是扎花的么?”

麝月托了托盘进去,往里走了几步,见珍珠在碧纱橱外守着,脸上颇有些疲态,轻轻唤了一声姐姐。珍珠听到声音回过头,见了她这样,忙轻手轻脚过来,接了食盒。麝月不敢说话,只拉拉她的手,珍珠感激一笑,回身进去。麝月自退出来。

宝玉道:“不过是我自己不小心,没什么要紧的。”

珍珠便摘了簇竹叶,一路把玩着往潇湘馆来。到了门口,也无人守门。珍珠便不由蹙了眉。却听远远的,似有人说话声,听声音似是紫鹃的,珍珠欲要吓她一吓,便往门左边的山石后面躲着。

王夫人笑道:“她们姐妹们搬进园子里去,本是娘娘的意思。让宝玉进去,是想着宝玉同姐妹们一同长大,若不让他进去,只怕让老太太不喜,此是一。这二么,咱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的,宝玉虽是胡闹不懂事,但姐妹们的话也是听得进去的。若能随了姑娘们读书上进,日后也能有个好前程。

面上带笑,心思已翻转了几回,到底不甘心,又见贾母含笑看着,心中动,便凑上前去,半真半假地笑道:“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找出这霉烂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银,圆,扁,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于他,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们。这个够酒?够戏?”

待梳好了头,宝玉看珍珠脸上犹是淡淡模样,心中不由惴惴起来,便去拉珍珠身上穿水蓝绣如意花纹对襟袄儿袖子,道:“好姐姐,莫不是还在恼不成?姐姐话是金玉良言,不听姐姐话,就报应上了,在林妹妹屋里吃了个闭门羮。云妹妹也恼了。好姐姐,可别生气了。”

晴雯啐一口,道:“你就是软儿,让人无端欺负到头上来了,还没事儿……”还欲再说,珍珠正色道:“麝月说的没错,你的子可得改一改。为这么件事儿,你但凡纵着子闹一场,也得看值不值得闹!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到底是丫头,再怎么闹,若是过了头,惹恼了太太,一句话就卖了你去。到时看你去哪里哭去!”

珍珠再糊涂也明白了一二,张口看着孙氏和花自芳,说不出话来。

也顾不得换衣裳,便急忙忙往二门上去。

宝钗道:“那东西虽好,却终究太重,不是常人享得起的。蓉大再好,不过是个侯府的长孙媳妇罢了,可别折了后人的福气。”

宝玉听说秦氏没了,半夜惊醒吐了口血,便闹着要去瞧瞧去。贾母拦不住他,只得应了。

珍珠心头一跳,只好道:“回太太的话,是有这事儿。只是却并不是二爷与人打架。‘听说’是那人不好,说了什么不干净的话,二爷有些恼了,和人纷争了几句。几个小厮们远远看了,以为是二爷受了委屈,便吵吵起来,看着闹得凶,其实也没甚大事。”

宝钗心中虽仍十分抑郁,可见母亲这样伤心,到底强打起心神劝慰起薛姨妈来:“妈且放心吧,我将养两日便好了。哪里这样娇弱了?”

宝钗一愣,似是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半晌方道:“不过是两句俗话罢了,有什么意思。”

半夜时候,突听了宝玉唤人“金钏儿,金钏儿!”珍珠警觉,忙起来,掀起帘子,移过灯烛去,问道:“二爷,怎么了?”

秋纹笑道:“早给姐姐备下了。”叫小丫头将温着的稻米粥与两样小菜拿上来。珍珠哭笑不得,只得用了膳,陪着她们掷骰抹牌,倒也易打发时光。

此时诸人的大丫头都在。鸳鸯、珍珠、紫鹃、金钏儿、司棋、侍书、入画等人,满满坐了一屋子。珍珠无心吃饭,随意吃了两口,便使个眼色给鸳鸯,借口有事,便先出去。鸳鸯见了,便道:“你们慢慢吃,我去换身衣裳。”

回了房,众人都在,麝月秋纹晴雯等人见了,都各自欢喜,十分亲热。珍珠一一问了好,宝玉此时不在,听说是往梨香院去了,是金钏儿陪着去的。晴雯话里话外透着如今宝玉似对“宝姐姐”十分亲热,言语中颇有些不以为然。珍珠也不多问,只回房换了衣裳,揽镜自照,见眼睛有些红肿,便拿了脂粉匀了,妆点毕了,方往贾母房中来请安。

珍珠笑道:“我这两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娘小心把我宠坏了。也让我动一动吧!”

孙氏和珍珠都慌忙来看。花自芳见母亲妹妹都急了,忙道:“没事没事,只是突然被砸了下,吓到了,并不疼的。”说罢动了动脚,孙氏和珍珠见他脚上活动自如,方才放了心。

珍珠听了忙道:“都是我的不是,竟惹得娘亲伤心,该打该打!”作势要自扇嘴巴,孙氏哪里舍得,道:“我的儿,你要心疼死为娘吗?”搂了女儿又是一阵嚎哭,边哭边骂自己不中用,竟送了自己宝贝女儿去受苦,又骂早死的花老爹没良心,累得女儿受苦云云

鸳鸯一旁拉拉她的袖子,贾母宠溺一笑,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今儿既回去了,不如索在家多住几日。”

人家韩信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则是“成也鸳鸯,败也鸳鸯”了。往日托了和鸳鸯的关系好,方才能躲了那些是非纷争。不想今日竟也毁于鸳鸯之手。唉!

小红和她倒好,便道:“这是怎么了,这么急?”

鸳鸯笑道:“你竟不知道?这是那起子促狭的给那位起的外号儿。不过来了这么些日子罢了,上上下下这么些人,竟没漏过她的好处的。惯会拿些小恩小惠做好事赚好名儿的。这点上倒和她那位大傻子的哥哥挺像的。不愧是商家出来的,也不亏了他们家‘珍珠如土金如铁’名号!”

那边宝钗笑道:“妈放心,咱们的屋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将就几日,等闲了,再好好整修就是了。”

言归正传,这里珍珠挣扎了许久,终究不曾去,叹一口气,暗道:来日方长,便转身回去。

贾母恐黛玉饿了,便命上茶果点心来。琥珀等人忙去上了来,一一摆上。珍珠正端了一碟樱桃梅子放在黛玉旁边的几上,才要和黛玉照个笑脸,为以后奠定美好的基础,便听那边王夫人的话说道:“有没有,有什么要紧,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吧,可别忘了。”

又说笑了一回,王夫人便告辞出去,贾母也不留她,只在榻上歪着,鸳鸯跪坐在一旁,替她轻轻捶着腿。木几上紫玉四脚麒麟吐珠香炉里,袅袅地燃着香,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不想过了几年之后,已过而立的贾政竟看上了一个姓赵的丫头,也是府里的家生子,模样好,子也好,尤其嗓子更是娇媚如莺啼。初收了房,没几日便带了到王夫人跟前,叫禀明贾母,抬做姨娘。把王夫人气得险些咬断了牙,闹了一场,竟厥过去了。请了太医一看,竟是喜脉,得,这下什么阻拦的理由都没。连贾母都发了话了——你怀了身孕,谁伺候他呢,这不正好么,他难得有看上的,你既是贤妻,怎么做这等嫉妒之事?——王夫人无法,只得应了,背地里不知撕了多少帕子。

再说,宝二爷今年才多大?一个个都争地这样,可僧多粥少,没的大户人家的公子还没娶亲,就明堂正道地往房里放十来个人的。日后这宝二就是再大度,也不见得容得了这么些野心勃勃的。姐姐可别忘了,如今的太太是个佛爷,可是三姑娘比宝二爷还小呢,更不用说和去了的珠大爷,和大姑娘差的岁数就更大了。大老爷那边就不用提了,走马灯似的。二老爷这边数得上的周姨娘赵姨娘两个,周姨娘不说了,真真是个木头人,针扎一声都不吭的,二姑娘若不说,倒像是她肚子里出来似的。

一句话说得可人面上通红,骂道:“作死的小蹄子,给你点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便上来撕她的嘴。珍珠告饶不迭,求饶道:“好姐姐,饶了我吧!”闹了半天,连发髻都乱了,忙至可人处用她的妆奁收拾了一番,才收拾好,便见便见麝月秋纹几个上来,满面笑容地带了她们各处看去。

那边聊了一回,因贾母要歇一回,几个人便挪至偏厅,宝玉道:“好妹妹,前儿你给二姐姐做的荷包儿,我也爱的很,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一个吧!”

外面周妈进来,见收拾地十分妥帖,也含笑点点头,与珍珠一道,一左一右落后湘云半步,往贾母上房去。

次日芳哥儿便携了银子进山。谁知竟怎么也寻不到那老汉了,四下打听,竟无人见过这老汉。芳哥儿大惊,返回家中,邻舍听了,也有说是芳哥儿遇到的是个仙的,也有说遇到的是个狐怪的,众说不一。更有人说花家人善,花家幼女卖身救母兄,感动了上天,上天派了个仙人来助他们。

贾母笑眯眯地道:“我怎么听说你们太太先打发了两个去茶房里?”

李嬷嬷忙道不敢,也不敢坐,只在一边上站了,众丫头看她这样,哪里还敢动?足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有仆妇急急跑来道:“老太太那边已散了,太太下来了。”周瑞家的听了,忙带着众人迎了出去,里里外外丫头媳妇婆子,连着赵嬷嬷带的,总共得有三二十人,却一点声响也不闻。

那来的婆子想道:“那边事多,推到这会子才完呢!”转头带了女孩儿们进去,只见里面三四个大木桶里装着热水,一个婆子上来,挽起袖子,道:“把衣服都脱了!”

珍珠道:“娘放心,我这几日赶了许多针线,早上送与王大娘。又……支了一些钱来……”

孙大舅忙活了半日,早饿得狠了,也不客气,三两下就吃个光。珍珠笑笑,又送上一碗野菜汤,孙大舅便慢慢坐着喝。

说完,也不待珍珠反应,一溜烟便没了人影。珍珠看着远去的人影,冷冷一笑,关门。

彩云恨道:“还不是你们那位好二爷!”珍珠一愣,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