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却是把林夫人给急坏了,忙不迭的请大夫,开方子煎药。便是林如海,听了下人报信,也急急忙忙抽空赶回家,却是不能久留,只陪着女儿坐了会,宽慰了女儿心思。又让人好好照料,又匆忙回衙。便是惠王爷,也不知从那里知道了此事,也让丫头送了些从京城带来的药丸儿进来,只说这是里头配的,他离京之前带了些来,也算对身体有些好处。

倒是林如海见时辰不早,便说了两句处理公务要紧的话。这位惠王爷徒瑜也是心急正事的,便又赐了两块玉佩下来权充当见面礼,才和林如海一齐走了。只是却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林如海家那位姑娘颇为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番,却又想不起来。暗笑自己多虑,此等容貌,若是见过,如何会忘记。自己虽并不是那等极爱颜色的,然,年少则慕少艾,却也是寻常,倒也无不可对人言者。若说见识,皇之内,多少美人佳丽,亦是出身名门,家世容貌,都是极好的。却也无一人有此女容颜,气质,却是不知情如何,若是。

那属吏听了忙奉承道,“还是大人爱民如子。”

黛玉止不住泪,却也知父亲已让了步。想想还是哽咽着说道,“父亲,女儿,还有一件事情没说。”

却没想到,粮食还没到扬州呢。被饿极的灾民已然组成了好几只乱兵,开始公然抢劫造反,亦有不少富户官吏亡于他们手中,有些着实是为富不仁,死有余辜,有些也是曾经救助过穷苦人家的,实在是死的冤枉。眼见着乱兵就要打到扬州城了。一时间人人自危。有些官宦家的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纷纷带着家眷外逃。

黛玉惊道,“竟有这事,却从未听人说过。”

林如海叹了口气,“罢了,你说的也不错。只是你说那秦家姑娘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唉,这可是个问题。”

雨莺探头看了看里间里的黛玉,见她还是没什么动作,便叹道,“你先等会,我去问问姑娘。她都呆坐了好半个时辰了。也不知是什么事,我去和他说说话也好。”说着便起身走进里间。

不过一小会,黛玉便扶着雨莺雪雁的手走出了房门,魏紫见她穿了一身烟柳色纱衫,手上戴了副白玉镯子,耳朵下头垂着一对水滴一般的翡翠耳坠,倒是耳塞没换过,头上也梳了个小小的弯月髻,了把小小水色琉璃梳,又簪了只同色成套的琉璃簪子。脸上没有搽什么东西,显得粉嫩嫩的,颇有几分可爱,黛玉本身气质又偏向于文雅,这一身妆扮更显清丽出众。不由赞道,“姑娘当真好容貌,这一梳妆更显的人又美了好几分。”

黛玉虽然隐在众丫鬟婆子门中,也戴着面纱,尽量得让自己不惹人瞩目。奈何寺中来赏花的人虽多,也有不少闺秀同她一般打扮。却也很少有女子赏花如同她一般排场,如她一般气质,未免会引起他人的几分注意。便如此刻就站在她们身后的几位公子。

雪雁微一吐舌,只道,“是奴婢说差了。”

房里的二位宋家姑娘皆道,“大姐姐。”独黛玉道,“娴儿姐姐。”

钗儿见两位皇子来了,便往后一步,好让出位置,让他们母子三人叙话。

这却是外务了,林夫人也只有听着,知道这些,却不好嘴。倒是黛玉听得父亲这话,知道父亲有自得的意思。不由笑道,“也是父亲得圣上重用才会这般劳累,只是父亲也要小心身体,可不能让圣上的肱骨之臣累着了。”

那癞头和尚只笑道,“不错,贫僧此时正是托名了空。”

晋贤见周围都是自己人,便道,“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可我问的是,扬州那么多寺庙,怎么偏偏就挑了这么一间,又偏僻,又,唉,反正不像什么名刹。”

便笑道,“到底是老爷,这些宅子里婚嫁的事到底还是我们内宅女人要拿手些。要结一门亲事不容易,可要不结,却不算难。只消找个和尚或道士来为孩子们占一卦,说他们命中不宜早早婚嫁,便是连定亲都不行,鬼神之事谁又说得清,又有哪个敢说不对,只是怕耽误了孩子。”

秀韵拿了那荷包细细得看,见一只是碧色底绣芙蓉花样,一只是月白色绣海棠花样。针脚也工整细腻,配色虽清淡却不显的太过素净。便解了自己原本系着的荷包对自己的姐姐秀歆,秀韶笑道,“唉,黛玉妹妹方才才说过什么有眼不识泰山。我如今看着,才是我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看看这花样,针脚,可是把我比下去了。”

因宋夫人来得极早,竟是比别家女眷来的要早了三刻多钟。林夫人初来乍到,不知本地女眷的情,喜好,便事先问过宋夫人。宋夫人先头在信里写过一回,但到底怕写的不详尽,这才早早带了孩子们过来,也是为了让林夫人知道些本地的人情世故。那边两位夫人说话,便打发姑娘们到黛玉的菡萏居小坐。刚坐定,因宋家女儿知道黛玉初来乍到许多事都不熟悉,便有心告诉他一些以后要交往姑娘们的情,爱好。宋妍更是开始把他所知道的那些内院姑娘们事儿,像什么周家的姑娘子骄纵,李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常因为一些子小事争吵,闹个不停,有时甚至会打起来统统像竹筒倒豆子一股脑的说与黛玉听。黛玉听了这些,颇为惊讶,问道,“不会吧,你如何知道这些?这可是别人家内宅的事。怎么就传到你耳朵里了。”宋娴早忍不住了,嗔道,“你总爱说这些没油盐的事,黛玉妹妹,可别理他。你初来扬州,并不知道,扬州姑娘们素来爱小聚,弄个诗会,酒宴什么的,大家伙聚在一起,有时也聊天。总有些子人见了一点形状,就爱捕风捉影的。变出许多故事来,这傻丫头偏还都信了。”

喝了一口茶,平了心气又接着说道,“诶,且不说这些,我初时便觉着奇怪,按说他是黛玉的启蒙师傅,黛玉也颇爱读书,怎么却时常寻由子不愿去上课,我原以为他是真的身子不好才不愿去上课。后来我们父女两偶尔谈起,他也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我问的急了,她才说一句,更喜欢自己看书,贾先生讲的虽好,却有些虚了,似与其行事不符。后来我起了疑,便托人打听。这才知道他原是那般人品。恰好他想要谋官,本欲求到我头上,却被我推了,后来也不知他寻了个什么门路,便辞了馆,我也懒得搭理。可黛玉显是早就知道此人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不喜此人,又碍着师生名分,只好远着,却又未曾失礼过。也未在我们做父母的面前说过一句不好,显是有顾虑着先生的名声,也是个有情义的。”

当黛玉将荷包绣完,取剪子剪了残线,恰好已过了半个时辰。黛玉便把晋贤推醒,又微微声音,道,“雨莺雪雁,垂云慕雪,你们进来吧。”说着,自己先站起来。晋贤却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

雪雁不知黛玉有何事,还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黛玉生了气,便有些不安。却不防听的黛玉道,“雪雁,我问你,你家还有什么人么。”

却是晚饭过后之时,林如海从府衙回来,先进正院,见林夫人半靠在床上绣香囊,几个丫头坐在小杌子上打络子做绣活,便皱眉道,“怎么病了还做这些,没得累坏了自己。”

黛玉说完这一席话,也不说别的了,便让这些管事妈妈都出门去,自己坐着吃茶。雪雁便道,“姑娘今儿好威风呢,那些妈妈们肯定再不敢作乱了。”

许久之后,林夫人才轻轻对黛玉道,等你外祖母出殡之后咱们就回去,咱们回家。”

黛玉不知如何应答,只拿眼睛去望林夫人。林夫人心里暗叹一声,便道,“母亲,贤哥儿很好,只是太小,不便长途跋涉,这才不能把他带来。日后等您好了我必然会带他过来见您的。”却是绝口不提宝玉。

王熙凤与三春却是出来迎接林夫人和黛玉的,便紧走几步,到了林夫人跟前,一齐要拜下去,却被贾夫人阻止了。贾夫人虽因出嫁早未曾见过这几个小辈,却是看得懂装扮,见王熙凤是妇人装扮,三春几个又是同样的装扮,便知是自个的侄女和侄媳。虽是骨亲人,却未曾见过,又能有什么可叙的。纵有王熙凤探春这两个平日里极善与人打交道的,在贾母病危时,也说笑不起来,因此众人只是厮认过,后又有王熙凤告罪,道是,贾母病重,众小辈在床前侍疾不敢擅离,因而未曾迎接,还请姑母恕罪云云。林夫人心里记挂着母亲哪里会在此时计较这个。虽心里有些不渝,到底不会在此时露在脸。

主仆几个到了正房,林海和林夫人早已梳洗完毕。只见林海一身半旧深蓝色袍子,配着同色荷包,林夫人却是一件月白色外褂,配着一条蓝绿色褶裙,只梳了普通的原髻,了只珐琅簪子,手上也不过是一对珐琅镶金花纹镯子。黛玉见两人都是一身家常打扮,倒是有些惊讶。请过安后便道,“父亲,今儿下午您不必去衙门办公吗?”

那和尚道“这是自然”。

贾先生虽对这女学生不大在意,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称得上尽责。此刻见黛玉习字,虽则因年纪的关系,笔力稍显稚嫩,但难得的是一手簪花小楷也算写颇具形状,心里也是欢喜。便取了张刚写好的小字仔细看着。又道“这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敏字,为何少了一笔?”

内院正堂中,林夫人抱着绛珠正与各夫人攀谈,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这女儿从小行为举止便不若常人,倒似那仙子下凡,又十分体贴,容貌更是举世无双了;忧的是,这孩子虽小,那风流婀娜之态却隐隐欲露,自古红颜命薄,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些什么。

徒瑜只叹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动了心思。虽然没见过几面,可是不知道为何,就总觉着她,很得我意。连我自个儿都觉着奇怪。”

李平接道,“也难怪王爷如此惦念,那林姑娘长相的确非凡呢,说句不恭敬的话,就是里头的娘娘公主怕也比不上,就像天上的仙女似地。”

徒瑜摇摇头,“到不全为她容貌,唉,我也说不上来,莫名奇妙的就动了心思。”又道,“只是不知她可许了人家,也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要是,我倒是真想求了父皇,聘她为妃。”

李平见他这样,便道,“爷既有这样的心思,谁还能拒绝了。奴才见那林姑娘也像是个极好的,想必娘娘知道了,也是会欢喜的。”这里的娘娘却是指的徒瑜生母了。

徒瑜见他提到自己生母,不由也呆道,“应该是会的,母亲。唉,怎么说了这么多,好了,你下去吧,别乱说话。”

李平见自己一语说错,引得徒瑜伤感起来,不由后悔,也不敢再啰唆什么,讪讪下去了。

黛玉方欲回了自己屋子,闲来无事,便翻出几帖名家法帖来练字,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却是偏生有人不让她安生。

这个时候还能有劲儿来闹腾的,也只有晋贤了。这位向来好脾气的弟弟,这会子,却是发了好大的脾气。他院子里的丫鬟不敢惊动林夫人,便只能派个不大引人注意的小丫鬟偷偷得来寻黛玉,却又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嘴里嚷嚷着,“大爷要把奴才们都赶出去,一个不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