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瑄亦是笑着,拱手见礼,“有劳安将军相迎,张瑄如何敢当?”

而深知他心意的高力士心里则微微有些叹息,其实颇不以为然:一个不足弱冠之年的士子,哪里会承受得住这种条理、这么弯弯绕绕的帝王心术,这般试探和暗示,多半是要做无用功了。

别看同为太监,但身份地位却无异于天渊之别。高力士高高在上可以是在这大唐三千宫阙里呼风唤雨,执掌宫内太监之生死命运,想要措置李静忠这样无足轻重的太监,跟捏起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崔焕缓缓起身笑着摆了摆手,“三弟,来,坐。”

而如今李林甫一死,安禄山存在的价值,显然就由制衡李林甫酿成了制衡杨国忠。杨国忠本是制衡李林甫的棋子,却转眼间又酿成被他人所制衡的对象,这种身份置换怕不是杨国忠所能洞悉的。

张瑄一怔,急忙回头来望着张德福笑道,“张公公,不知娘娘召可是……”

这混账工具意欲何为?安庆绪凶狠的目光在张瑄身上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在皇宫之中,如果不是在长安城里,他早就派人将张瑄拿下且一顿乱棍打死了。

“多谢娘娘恩宠。”张瑄慢慢起身,神色自在地走到案几后面,坦然趺坐。他心里明白,杨玉环如此,其实是有提携之意了——给他创作发现一个与杨国忠接触的机会。

安禄山与杨国忠这一对历史上的死敌,决然是没有可能结为利益同盟的。要知道,后来的安禄山起兵,就带着清君侧诛灭杨国忠的大义旗号。

玉真也摆摆手,沉声道,“汝也莫要再卖关子了,有话就直。”

“虽是一介白身士子,但持有皇兄的御赐金牌,深得皇兄和贵妃看重。本宫可以趁进宫饮宴的时机携一起进宫……固然,见了皇兄,可见机行事,如事可为便向皇兄转呈,事不成为便作罢。”

“如此,张瑄就恭祝二位自此琴瑟相合夫唱妇随快活一生了……就此与苏苏姑娘和萧兄离去,他日有缘相见,定当与萧兄伉俪痛饮三大杯!”张瑄朗声一笑,向萧十三郎拱了拱手,然后点颔首,转身飘然而去。

杨三姐闻言神色一缓,但旋即口气“不善”地冷笑道,“李邕的孙女又如何?这厮忒不成器,年纪轻轻却不学好……还未成婚,就学那些臭男人一样包养妾,这个忙,奴家不克不及帮!”

究竟结果,于他而言,救李苏苏或许有些难度,但还不至于太难。

“二哥,不过是适逢其会成人之美罢了,何必非要得如此复杂?清者自清,又何需太过顾忌人言?”

李苏苏是怡心园确当家花旦,乐籍在教坊司,身价很高。要想从良,不但要付出大笔金钱,还要疏通关系从教坊司脱了籍才成。而十三郎虽是高来高去仗义疏财的侠客,却也拿不出百多贯钱来为李苏苏赎身,且无力为李苏苏脱去乐籍。

“张公子请了。”

焦青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罢了,吾亦无碍。本是无意,没必要多礼。”

杨国忠顿了顿,声音旋即变得阴沉压抑起来,“当断不竭反受其乱。某决定,上奏朝廷,匡正歪风,革除奸党——錡弟,汝不可是驸马都尉,还是侍御史,当率先起而弹劾,为百官做个榜样。”

到了这个份上,很多人其实都明白过来了:张瑄之所以敢当众谩骂李林甫,一来是看准了李林甫命不久矣,二来是对皇帝的心思有着精准的琢磨。

……

原本坐在另一侧的崔颖的父母——崔琚和郑氏夫人见状也不敢怠慢,也随即起身走到近前拜了下去,“臣崔琚叩谢皇上隆恩。”

崔颖凝神肃穆,张瑄向她投过一瞥,然后两人颇有默契的同时起了头——

崔颖对李鸿的诗作回避不做评价,但这种回避却表白了她的态度。

琴音袅袅,舞蹈休止。崔颖起身向众人敛衽一礼,然后盈盈退去。

虢国夫人的曲江池诗酒宴,来的多是士子和杨家宗族,皇族来得很少。可玉真公主的这一次,几乎将长安城有头有脸的权贵都打捞了一个遍。李氏皇族、大唐臣属以及著名的文士、画家、商贾等等,其间还有僧侣、道士入席,可谓是三教九流的大荟萃。

果然如张瑄所料,裴徽回去禀报张瑄身体不适不来饮宴,杨国忠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一来是他位高权重,张瑄虽有才但也不过是一普通士子,并没放在心上;二来在杨国忠看来,既然张瑄跟虢国夫人母子有来往,那就相当于上了杨家的船。

虽然应付走了一批前来拜见的士子,但接下来,登门求见张瑄的人还是络绎不断。

张瑄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并且的也有几分事理。只是张瑄不是不明白这个事理,而是有更深条理的考虑。

张力兴冲冲地跑进来禀报导,“老夫人,三公子已经到了府门前了……”

张焕笑着点颔首,刚要起身去放置,却见二弟张宁脸色复杂地起身勉强笑了笑道,“两位叔父,大哥,我去叮咛下人备下酒宴。”

“多谢先生。”裴徽大喜,又要拜下,张瑄赶紧一把托住他。

“三郎,这也算是一桩美事。张瑄之才,堪为教导徽儿。不如效仿古人,名为师生,实为兄弟,三郎看如何?”杨玉环见三姐母子执意如此,就在一旁帮着说话。

……

李隆基轻轻探手过去攥住杨玉环的手,柔声宽慰道,“玉环,莫要如此。张?,朕也不难为你,今日佳宴,你不妨吟来助兴。无论如何,朕都会重重有赏。”

杨贵妃也随声附和,连声称赞。

听说这少女竟然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崔家的消解崔颖,张?一怔,旋即有些感慨,不由就多看了一眼。

悠扬婉转的宫乐当中,张?在厅外定了定神,面带从容的微笑走进厅去,匆匆扫了在场的皇帝、杨贵妃和虢国夫人一眼,立即下拜道,“士子张?奉旨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气煞老夫也!”李林甫原本无神的眸子里突然闪烁起了激烈而复杂的光彩,他瘦弱的身子猛然抖动了一下,双腿一蹬,脸往后仰,噗地一声,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

他没有直接赶往虢国夫人府上,而是背道而驰、来了高力士的大将军府邸之外,求见高力士。闻报高力士出门宣旨,便一直在这里静静等候。

这个时候,张府内务总管张举几步跨进厅来,脸色有些古怪地躬身施礼道,“老夫人,两位大人,刚才三公子奉旨去虢国夫人府上赴宴侍驾,却……”

张九鸣和张九皋两个长辈虽然胆识、谋略略有不足,但毕竟也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起码的政治智慧还是有的。从皇帝的圣旨、以及前番虢国夫人对于张?的饮宴邀请,从而就可以判断出某种蛛丝马迹来。

以张?的判断,李岫此来,两成因素是泄私愤出出气,另外八成因素是趁火打劫索要财礼。

一套完整的流程下来,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是,老夫人。”如烟和如玉敛衽施礼。

“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告辞。”崔焕扬扬手,紧追着崔琚的脚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