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于清瑶不由微笑。左右看过,她拉着雪儿就往旁边让去。抬起眼,随意扫过,却无意中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不是这只,要你贴身缝在小衣里的。”

前世里,太多的勾心斗角,哪怕她从不主动去与人斗,却仍不能免除陷入争纷之中的苦恼。这一世,她只盼着能够平淡渡日。再多繁华锦绣,也比不过那小院中、梨树下的一杯清茗,田间花里淡淡的清香,月下的并肩而行还有雪夜里的红炉绿酒……

走过辛夷林时,他忽然回过头来,望着于清瑶问道:“见过无因大师,你是否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林华清失笑,不知为什么,忽然又走几步。

垂下眼帘,没办法再像之前一样无所谓地笑得灿烂,她刻意地把那个掩藏在灵魂深处、肆无忌惮的于清瑶用无形的绳索束缚起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啊就算光哥儿不好,从不好她当成姑姑看,总是想着法儿戏弄她,欺负她……可是,那只是一个孩子,虽然是个惹人厌的孩子。可是她怎么能够就那么轻易地做出那样的事?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大笑。于钰被笑得脸色通红。田氏却是望着爱子,笑意一直扩到眼底。持着笔虚点了于钰一下,她才笑着撒了手:“便饶了你不过今日顺了你的心思,合家去看赛龙舟,可不许你到时候又溜到别家船上去玩。”

她这个三嫂不会不知道母亲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把她和嫁到恭平王王府的大小姐于清琼相提并提。别说这样的话,哪怕别人随便把她们的名字放在一起说,都会让田氏心生不快了。何况她这样说她们长得像?

于清瑶冷眼瞧着,虽然不说话,可眼里那看似鄙夷的目光,却让叶吟霜觉得心口发堵。“你瞧不起我于清瑶,你真以为自己是安乐侯府的千金小姐吗?不过是个庶出女,有谁真把你看在眼里?比我清高比我尊荣?于清瑶,你现在看不起我没什么,以后有得你后悔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于钰的表情缓和了一下,声音也更柔和几分:“你没事就好,”抬起手,却在即将碰到于清瑶看起来红肿一片的脸颊时又垂了下去。虽然是亲兄妹,可是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他和这个妹子并未亲近如此。只是……

“我会悄悄告诉郭公子,让他来救你的。应该不会太久……”声音稍顿,于清瑶突然意识到说话的人是她自己。原来,她居然能这样平静,甚至可说是冷漠地说出这番话,而且没有半分抱歉或内疚的感觉。是从什么时侯开始?她居然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样全不在意?

心里淡淡地想着,她望着林华清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轻蔑。毫不掩饰的,以至于林华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瞥了眼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浅笑,故作矜持的叶吟霜,于清瑶暗在心中叹息,却还是顺应她瞥过来的眼神,淡淡介绍道:“妹妹,这位乃是恭成王世子,这两位,是郭公子与林公子……这位,乃是叶家的三小姐……”

于清瑶抿唇浅笑,望着她的背影,只在心底无声地说着:或许,别人的命运,我还不得而知,可是你的命运……正室之位怕是与你无缘!只不知日后你重入二姑观,会不会为自己之日之言而感到懊悔。

田氏并没有发觉光哥儿的异样,虽然光哥儿从前欺负于清瑶欺负得厉害,可是在田氏面前却绝对乖巧,所以才会那样招人疼。

“奴婢对老夫人说的是,小姐每次吹笛子,都是把门关得很紧,就连奴婢们在秋雨轩,也不过是能听到些许声响……奴婢很怀疑小姐有时候本没有吹出声音,不过是在用手按捺笛孔,不是在真的吹笛子……”

魂夺舍?!像她听说过的鬼怪故事一样。只不过,被夺的却是她自己的躯壳。庄生晓梦,是蝶非蝶,她此刻既非已经死去的那个她,也不是之前活着的那个她,竟是在她无知无觉中,成了一个揉合着分明是同一个,却又有着不同经历,不同思想的灵魂……

于清瑶只觉得心口“砰砰”的乱跳着,竟是一时之间无法缓下来,口发闷,好像本就呼吸不上来似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张婉莹已经急着道:“王妃,小女子所住的舍中备有衣物,我自去换了便是,不敢惊扰王妃……我,”偷瞄了下立在薛氏身后的柴荣安,就又立刻低下头去,声音压得很低,似表白又似自语:“便不是王妃,也是一样的……”

至于那一群少女。乍一听要过去“揽胜阁”看画,又是羞涩又是兴奋。虽然也有自知之明,没打着攀上恭成王世子的念头,但此刻那“揽胜阁”里聚集着大半的京中贵公子。谁又知道,哪个机缘巧合就成了自己的良人呢?

抬头看去,却是陈灵儿怒视她:“刚才选首饰时那样慢,这会儿便是快手快脚了……于二小姐,这朵牡丹,是我先看中的,还请你割爱啊!”

也是巧,她这一回头,就看到陈灵儿正与人对峙。只见陈灵儿一手抓着一支蝴蝶金步摇,另一只手抓着一支南珠银钗,似乎一时定不下要选哪支,却又哪一支都不肯放下,竟就那么抓在手里,瞪着她身边想要伸手接钗的少女。

“原来,是安乐侯家的那个草包小姐……”嘀咕着,他以指摩挲着下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知道自己的庶女肚子里委实没有什么学问,田氏就算是想夸也无从夸起。只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亭中的贵妇们自是听得明白了。原本在恭成王王妃问起时还扭头来看于清瑶的贵妇们,就笑着收回目光,敛起之前的敌视之心。

目光微闪,薛氏脸上的笑虽然没有少半分,可眼中的欢喜却褪去几分,也没有召于清瑶过去说话,便转过头去又同田氏说笑了。

站在田氏身后的锦葵一怔,瞄了眼于清瑶才返身去打了带来的箱子,取出一只描金朱匣。

如今她年纪已大,却一直没有定亲。虽然不知道安乐侯府还不会不会如梦中一样招来祸端,可像她这样没有倚仗的庶女,难保不会被随便许给什么人——如果命运没有改变,她又再被许给那个人的话……

“可安,你这人就是没趣,这样的日子,不呆在前头看美人,偏偏要转到后头来看什么花啊?难道你不曾闻女人香香胜百花吗?”带着几分轻佻之意的声音,有些熟悉。

可是,接触不到他的手,她又要如何能明了陆初五的心思呢?

跟在田氏身后,绕回了小跨院。早有脚程快的僧侣送了香汤过来,留在院里的大丫鬟锦惠正领着几个丫鬟准备沐浴用的木桶。于清瑶见了,就立刻上前帮手,田氏看着于清瑶过去俯在桶边,以手试水,目光忽闪,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在锦葵的陪伴下进了内室去换衣服。

虽然安乐侯地位也不算低了,而且每年捐给相国寺的烟火钱少说也要几百两,可是在相国寺里却全无半分优待。别说主持方丈不过是来打了个招呼就走,就是派来随同招待的也不过是普通知客僧。

柳絮掂着手里的荷包,总也有三、四两重,再想想刚才看到小姐的钱匣里也不过还剩了和这个差不多的银了。不由得叹了一声。二小姐每月的例钱统共也不过五两,虽说别的用度都是公中出的,可到底总还另有别的地儿要花钱的。想来,二小姐对李妈妈真的是不错了!总还是李妈妈自己不醒事,竟然犯了这样的错处。

其实,她和这生懦弱的小姑子倒也没什么怨仇。虽然这个庶女并不得婆婆欢心,可到底是个会嫁出去的,她这个嫂嫂也犯不着去做那个坏人。可偏偏,不知怎么着,这平常胆小怕事的小姑子就是要和她家光哥儿作对!说什么她家光哥把她推下水去?呸!光哥儿虽然调皮,可那样的事她家光哥儿怎么会做呢?

使唤了把她找来的小丫鬟,她又笑着去瞅头发凌乱,衣裳不整的几人,只是,看了看却没有说话,反倒打发了跟她来的丫头去回话。又笑道:“二小姐,虽说我们太太叫我来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奴婢瞧着,这事还是要回过我们太太才是。您看呢?”

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外向内张望,踌躇不定,却到底低声唤道:“姑娘!姑娘……”见于清瑶没什么反应,又走进内室,先是唤了两声,又索坐在床沿上,来推于清瑶。

把兄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于清瑶不禁抿唇浅笑。端起糙的陶碗,毫不犹豫地就吃了一口。

说着话,他偏了头去看。虽然琵音悠扬,曲意高雅,可这市井闹市中又有多少人能听得明白,除了他们几人所处之地,人群碍着他们三人的名号不敢乱动乱嚷,稍远处的人已经该干嘛干嘛去了。

“前面的,让开啦!”一声大喝,自远处的街头传来,于清瑶奇怪地看着前面的人群如潮般涌向两旁,正自奇怪,就看到一队骑士自街那头策马而来。

在这种情形下,她自然不会让叶吟霜这样的女子闯入于钰的生活。别说自己不会说,就是府里的下人们也一齐封了口。

回了秋雨轩,便吩咐柳絮准备明个儿出去的事情。却把雪儿留下,笑着道:“明个儿难得要出门,不如就借着机会,你也回家看看吧!也是有些日子,你没见过你哥哥了。”

正说话间,青萝的目光一转,“哎哟”一声丢下手里的帕子。凑到床前,俯下身去,看着眼神朦胧的叶如霜,关切地低问:“二小姐,您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

只是白氏是如愿以偿,高兴了兴奋了,可叶家两个女儿却都脸色难看。刚才大吼大叫,刚刚安静下来的叶吟霜固然是没有什么笑模样,就连叶如霜也是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临告辞时,却深深地瞥了一眼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于清瑶,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咽了下口水,她踌躇不定地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就偏了头往东暖阁望去……

如此七天,便终于是入殓发葬。这一日,叶氏母女也早早过来。之前因着前宅人杂事多一直没有机会吊唁的于清瑶,终于得以前往前宅。还没有走出后宅,就看到前面二门外右侧竖着仍未放倒的招魂幡。幡旗飘飘,迎着阳光,那荷叶宝盖也似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直到黄昏,柳絮还没有回来。天,却开始下起小雨。仲春的雨,细如牛毛,绵绵地织就一张银网,连一方天地都笼在这张网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