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喜欢吃鸡蛋,母亲偶尔在早晨时会用豆油炸两颗鸡蛋,我和父亲每人一颗。

那时的医疗卫生不好,寻常小伤小病要了人命的事情屡见不鲜,母亲请了不少大夫来看父亲的腿,终究是保住了命,却从此成了残废。

父亲摇头,不要赵富贵的钱,他突然哭着说道:“咱从小一块长大,村里村外那么多朋友,我怎么现在觉得干啥都是自己呢,自打我娘去世后,老江也一去不返,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大海后来告诉我,江生那天一边打电话一边哭,他从未看过温润如玉的江生会歇斯底里地咆哮,像个疯子一样,谁也不敢上去劝他。

在江生看来,母亲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起码是通情达理,明辨是非的。

“师弟,有空常来看看我们。”胡小猛对着江生的背影喊道。

大夫说道:“我先给他手上涂点药面儿,你们自己考虑,这是不小的麻烦,不是为了这孩子的命我也不想劳这个心。”

“恩。”江生应了一声,向两位师傅告退,他回到弟子房门口见二楼亮着灯,本想上去跟胡小猛说几句话,可想到那天晚上看见胡小猛的事,不禁心里有些害怕,不敢上去,就回了房中。

江生闻言,从队列中走出,站在田中雄川面前,田中雄川捏着江生的脸,说道:“他们这些人和你比起来可真是如泥猪濑狗,你唱戏唱得可好?”

三辆绿皮车堵在梨园门口,龙师傅和梨园管家互相看了一眼,看着孩子们被一一带上车,想躲也躲不掉了。

“师兄,我想尿尿。”喜儿说道。

“师傅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精瘦孩童说道,脑门上冷汗涔涔。

“恩,要是皮猴或者谁欺负你跟我讲,我肯定收拾他服服帖帖的,你不用惧谁。”胡小猛说道。

“这是自然。”龙师傅说道。“我心想将张先生的学生带到我梨园子,是要提前招呼一声的,他父母那面我这就去沟通沟通,只是不知道他们家的家境怎样?”

一名老生问道:“班主是打算提那孩子做新的小花旦?”

我的舅舅叫张来宝,当年姥姥和姥爷晚来得子,四十来岁才生下舅舅,所以取个名字叫来宝,隔年又生了母亲张秀梅。老两口对舅舅特别溺爱,指望着舅舅传宗接代,家里有什么东西都给舅舅,母亲吃得东西是舅舅吃剩下的,穿的衣服也是舅舅不穿了的,身上的衣服常年都打满补丁。

张先生带着龙师傅和吴青云到了操场,学生们排队站好,听老师说是梨园行的老师傅来挑徒弟,就个个昂首挺胸,学校四百多人,龙师傅一一走过,挑了三五个略微中意的,最后到了一年级时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我和小五中间的江生。

学校再开学的时候已是九月,每年这个时节都有一些唱戏和跑江湖的戏班子到各村表演,舞刀弄棒走高跷,鬼手戏法,刀尖站人,还有吞铁钉和喷火。

那时学校因为北平战事的原因停课一周,不少工厂也暂时停工。

沈阿娘几个月没再出现过,也没到学校找江生,她和赵富贵的婚期早已被取消,似乎就这样消失了。直到三里屯的老少爷们都开始想念这个女人,这个时常会给大家带点糖果的女人。

警察们在现场勘察了半晌,将尸体带走,后来村民们才知道那尸体就是邻村失踪的一个姑娘,我记得几个月前邻村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敲我家的门,问我妈有没有看见她家姑娘。

大河内正有一群少年在游泳,七八个人,为首的正是久未出现的赵壮。

小五说道:“那就没办法了,你妈不给你打架,你就只能给别人欺负,欺负你你还要跟人家讲道理,人家是不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北平城各个据点的日本宪兵队遭袭后,日本军就加强了对北平城的巡逻警卫,那时候我们上学的路上经常会看见扛枪的日本兵经过,偶尔还会看见几辆绿皮车拉着一群日本兵向某地进发。

几日后沈阿娘如约来到家里,母亲那时还有些刘兰英先前送她的胭脂水粉,帮沈阿娘简单在脸上擦了些,又帮沈阿娘将来时被风吹乱的头发搭理顺了,这才去村头喊赵富贵。

我点了点头,转身跟上三里屯的孩子们,小五人模狗样的叹了口气说道:“江绒真可怜,连鸡鸡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铜锣一响,梨园的老师傅便领着两名小徒弟上台给秦叔公和张先生请礼,敬谢捧场的喜话说完,台上鼓声响起便开始陆续表演五福灵官的小戏。

“放肆!”张先生瞪着小五说道:“没大没小的,让你互相道歉,把别人打一顿还要接受道歉,你当别人欠你的?”

他百般央求黎叔带他走最后还是留在了三里屯,他不愿改自己的姓,即便被打死也不屈服最后还是改了姓,因此对于眼前自己的不喜之事,他表达的反对观点也只能是皱皱眉头。

我记得那天中午张光棍被押到三里屯的时候我和江生正在吃饭,母亲则在院子里晾衣服。

半个小时后,母亲从外面回来,正跟我们玩耍的赵大海连忙问母亲找没找到刘兰英。

“我知道啦!”小五不耐烦地喊着,一蹦一跳地朝着教室走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不是大侠?这孩子的戾气太重了,打起来没个轻重,比你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谁说他他打谁,把人家学生的牙都打搓了,满脸是血也没个怕的,差点连我都打!”张先生气呼呼地说道。

可王伟却揪住了小五的衣领,凶狠地说道:“敢,敢欺负我老大,谁让你走的?”

这个男人是我们村的光棍,叫张刚强,年轻时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后来沾了赌,将家里的钱都败光了。那时候张刚强家有一个老母亲,眼看着张刚强三十岁还没娶媳妇儿,就托人给他找了个哑巴做媳妇,张刚强看不上,表面答应,趁两家婚事定下来后,把女方的嫁妆卖了拿到镇上去赌,一夜输得精光。

小五指着秦飞说道:“这个人先打江生的。”

张先生说:“这个马小五,是我教书这么多年以来遇到最笨的学生,没有之一!十以内的加减法,就算全写一样也不可能就得三分!这一点王虎就做得很好!”

江生前脚出门我后脚就跟在后面,江生一路上用手挡在饺子上面,生怕凉了饺子气儿。到了麦场,江生掀开草垛的草席,那时的疯女人正窝在草垛麦穰中睡觉,听到动静便慢慢吞吞地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江生。

“都是小孩子,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以后还是好朋友。”母亲对刘兰英说道,然后又转身看向江生说:“江生,以后不准欺负大海,知道没?”

赵大海哽咽,喘着粗气一脸不服地瞪着小五,小五一拳头捣在赵大海的左眼上,赵大海当即又哭喊起来,摔在地上哭爹喊娘,嘴里不停大骂。

“哥哥我明年还要过生日。”我有些吃醋地嚷嚷道。

当年母亲在厂里上班时和陈公博的事情闹得全厂人尽皆知,那时候的厂房上班几乎一上就是十几二十年,没有战乱的话基本上半辈子都在厂里待着,所以很多人都记得母亲,母亲要是到原先的厂子上班非得被人戳脊梁骨骂死。

小五嘿嘿笑着,我说道:“笑什么笑,我才不稀罕跟你玩。”

“你干活时候当心点。”母亲追出门,目送父亲。

我嗯了一声,走到陈生身后说道:“哥哥,妈叫你出去有话跟你说。”

我抓住陈生的手腕,将他冰凉的小手放在我的枕边,他的手心软软的,摸着很舒服,只是上面还有没干的眼泪,我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去舔他的眼泪,陈生挣扎了一下,见我抓住不放就不再动弹。

中年人起身,看着手腕上的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江正阳,该说的我也都说了,陈生要是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后果。”

母亲用热毛巾给我擦了擦脸,问我困不困,我摇了摇头,她不问我的意见,将我的棉袄脱了让我上床睡觉。

牛爱花挑着眉头瞥了我一眼,接着大摇大摆地摘走了我家墙上挂着的两串腌冬瓜。

李星母亲一听这消息吓坏了,连忙跑出门,见李星果真拎着刀跑过来,拿起墙边的扫帚就打李星,嘴里喊道:“我就

说你跟着赵壮混成了渣滓,早晚要步他的后尘,还说什么把皇帝拉下马,我让你无法无天!”

李星母亲追着李星打了一路,李星的父亲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李星立马吓得直哆嗦,站在原地不敢动态。

过了没一会儿,那名叫春子的孩子被他的父母领过来,赵富贵和一帮村民们也都前来找账,那名被李星恐吓的老人说:“小李,你这孩子够可以的,自己屯子的小孩都砍,就是那个被枪毙了的赵壮也没有那么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