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刚刚早课听你笑得挺开心哪,想来问问哪里好笑。”

放学之后,各村的孩子都依次排队在门口等着大人们前来接送回村,秦飞经过门口时愤恨地说道:“马小五,咱们走着瞧。”

“我!”“我!”“我!”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应着,完全不把小五放在眼里,秦飞舔着嘴唇,居高临下地将右手搭在小五的肩膀上,说道:“猪头仔,听说这江生跟你一个村的,怎么,想做出头鸟啊?”

那时的课本只有国文和算术,国文的启蒙读物是《三字经》,教我们的老师姓张,叫张顺义,五十来岁,为人很是严厉,他平常也不苟言笑,常年板着脸,有学生犯错或者读书读不好他就用一种叫篾片的竹尺打手背,我那时候没少挨打。

江生回来后心情很是激动,说疯女人会说话,刚刚跟他讲了声谢谢。

“怎么了兰英?”母亲问道。

“妈你们慢慢吃,我出去玩了。”

饶是如此,走到镇上之后我还是饿了,小五看到包子后也走不动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馋得直流口水,他说道:“江生,要不你把买蛋糕的钱省下来买包子吧,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比肉包子更好吃的东西。”

小五停下来,江生趴在小五的耳边低语,小五面露喜色,说道:“真的?”

江生说道:“过生日要吃蛋糕喝葡萄酒,还要唱生日歌,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是这样过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父亲翻了个身说道:“去看看这么晚了是谁。”

“那就再喝一杯。”父亲说着,又要给陈生倒酒。

父亲说道:“要打新床也得等天暖了再打。”

大概在十年前,一个逃难的读书人流落到浅塘镇,饥寒交迫之下被独住在镇上手工厂房宿舍的母亲收留,那时候的母亲二八年华,还没嫁给父亲江正阳,逃难的读书人叫陈公博,长得相貌堂堂,出口成章。母亲和陈公博郎才女貌,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可好景不长,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就有人找到了陈公博,把陈公博接到了上海。

我不知道父亲给日本宪兵队干活有多少工钱拿,只知道父亲有时回家会给我带回一把糖,那糖特别甜,父亲也特疼我,从不舍得打我,有时还会趁我熟睡的时候抚摸我的脸。很多次我都被惊醒又不敢睁眼,他的手常年都是冻得皴破口子,伤口硬得像老树皮。

“江绒!”母亲远远地看见我将小五抓翻在地,她气急败坏地跑过来,看着我一脸傲娇的神情,一脚将我蹬在雪地里。

于是刘兰英和马爱国结伴同行,一路上刘兰英问一句马爱国答一句,小五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马爱国这么拘谨的。

到了学校,马爱国让小五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自己则进去跟张先生打招呼。

“爱国?”张先生一眼就认出了马爱国。

马爱国连忙恭敬地回道:“先生是我,您学生马爱国,这不多长时间也没来拜访您了,今儿过来看看。”

张先生从座位上站起来,瞧向门口站着的小五,说道:“好家伙,敢情这马大侠是你生的种!”

“马大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不是大侠?这孩子的戾气太重了,打起来没个轻重,比你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谁说他他打谁,把人家学生的牙都打搓了,满脸是血也没个怕的,差点连我都打!”张先生气呼呼地说道。

“小五怎么敢打先生,这孩子肯定是气过头了顶撞您几句,我已经教训他一顿了。”马爱国赔笑说道。

“他还不敢打我,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把篾子。”张先生说着将桌底的戒尺拿出来,已经被折得开了叉。

“小五!”马爱国吼道。“滚进来!”

小五听到马爱国的话,就走进办公室,马爱国二话不说就一脚踢在小五的屁股上,将他踢翻在地。

“你打孩子干什么?”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还没讲话,刘兰英就看不下去了,连忙跑进屋里把小五拉起来护在怀里。

“你夫人?”张先生问道。

“哦,不是。”马爱国说道,有些结巴。

刘兰英说道:“我是大海他妈,赵大海。”

“恩,您来学校有何贵干?”张先生问道,将马爱国晾在一边。

刘兰英说道:“这不是看见小五被人欺负,跟着一道过来看看,乡里乡亲的。”

“他还被欺负?”张先生一听这话立马板起脸来。“女英雄,您是瞧着点好,那俩孩子现在脸上还挂着彩嘞!”

小五刚要说话,被马爱国一瞪,立马咽了回去。

马爱国说道:“先生,小五毕竟还是小孩子,是我没教好他,以后准让他长记性。您看我当年也是不学无术,整天打架惹事,最后还不是改过自新了。”

张先生嗯了一声,说道:“你在报纸上发表的诗歌我看过一篇,写的还凑合,没白瞎跟我学了几年。”

马爱国说道:“先生的教诲学生怎么能忘,到现在也是书不离手,时常读书读报。小五其实是好孩子,向来不喜欺负人的,只是性子野了点,经不得旁人撩。”

张先生说道:“这点我知道,不然也不会跟你讲到现在了,只是他打的那俩学生麻烦,一个是仗势欺人的顽主,一个是傻的,等一会儿他们家长就来了。”

张先生说完就开始教育小五,有马爱国在一旁站着他不敢忤逆,听不听得进都得低头听训。

过了一会儿,秦飞和王伟的父亲也都来了学校,两人和张先生寒暄几句后,又跟马爱国点了点头。

张先生说道:“事情的原委我都调查清楚了,先是秦飞带一帮人打了班上一个叫江生的学生,这马小五跟江生同村,看不下去就教训了秦飞,两人结了梁子,秦飞又蛊惑王伟去打马小五,事情就是这样,想来不会屈

了谁。”

秦飞的父亲尴尬,说道:“可这孩子下手也太重了,昨晚上我心想小孩一时皮闹也就罢了,可没想到今天又打,看看秦飞被打得满脸是血,哪是学生该下的手?”

张先生哼了说道:“这不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家孩子自打开学到现在,哪天不得欺负一两个才心里痛快,现在惹了硬茬子了,想叫屈?拉帮结派,惹是生非,当我是瞎子看不见!”

秦飞的父亲一时间哑口无言,刚待解释,张先生继续说道:“我让孩子叫你来不是让你来找账的,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这次打成这样,下次呢?就算他把人家也打残打废,再遇到个更狠的,为了争口气命都不要了?要是想学打仗,直接送进武馆,干嘛来我这读书识字?”

秦飞父亲被说得面上挂不住,说道:“张先生说的是,小儿年幼无知,惹了张先生不喜,改天我让他舅舅秦叔公亲自登门拜访谢罪。”

张先生听到这话后勃然大怒,他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秦飞的父亲说道:“在我面前,别说你提坐堂口的秦叔公,就算亲王贝勒来了,这理还是这么个理!”

“先生您息怒,您看您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王伟的父亲在一旁被吓了一跳,就连马爱国也被张先生的无端火起而惊到。

“这里是学校,整那些乌七八糟的官腔匪话在我这行不通,拿堂口的京花子压我,我看你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张先生毫无顾忌道。

张先生口中的堂口指的就是浅塘镇的帮派,而秦叔公就是坐镇帮派的掌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