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眉头微微一皱,面上虽未表露出来,眼底却是带着几分不屑,淡然出声道:“走吧。”
说着他再看向远处两个少女,压低了声音道:“奴才估摸十公主身旁的应就是宁娘娘的亲侄女,顾长姑娘了吧。”
看着眼前风姿卓越的墨色牡丹,顾砚龄不由微微屈身,右手轻轻探过去,抚了抚犹带露珠的花瓣。
因而当顾砚龄正欲行礼时,如意公主却是热络地拉住顾砚龄,亲切道:“如意一眼便瞧出龄表妹了,世人都道外祖家的女儿是贵女之范,从前只从母妃和姨母身上便能瞧出来了,如今看到比我还小一些的龄表妹,如意却是更佩服外祖家的百年礼矩了。”
手中闲来把玩着一柄嵌碧玺的羊脂玉如意,衬的玫瑰红的丹蔻更为亮丽。一旁的宫女跪坐在榻前,小心地替妇人揉捏着小腿。
月光探入廊下,落在顾砚龄的脸上,月光皎洁之下,少女的脸庞柔和恬静,梨涡浅笑间,像是镀了一层光华,让人移不开眼。
顾砚龄笑意更深,上前扶过谢氏,谢氏只顿了一刻,便不紧不慢的由着少女扶着朝回走。
家庵是什么地方,顾氏上下都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对于府中犯了极重罪恶的女眷的惩罚,地处人迹罕至的青峰山上,只一个小小的庵,日夜有人把守,凡是送进去的人不得出庵,只得一个聋哑又瞎眼的老婆子每日送饭送水,没有陪着说话的人,只能日日向菩萨悔悟自己的罪行,数年下来,活着也与死无异了。
看着李氏二人被架出去的身影,顾砚朝这才不急不慢地将捂住眼睛的双手拿开,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襟,嘴角一划,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顾砚龄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丫鬟道:“你是?”
即便将来老太太不把她抬为姨娘,也是要做钰哥儿的婚前教习丫头,教钰哥儿行人伦之事的,谢氏向来看宝钏儿她们几个不入眼,若不是生钰哥儿难产损了身子,顾及不暇,只得由着老太太亲自抱了钰哥儿亲自教养了几年,谢氏又怎会眼看着老太太将那起子人送进竹清院?
顾砚龄笑着疾步上前,轻轻扶起了周嬷嬷行礼的身子,清冷的语气也稍稍带着几分亲近:“前几日着了风寒,因而许久未去竹清院瞧钰哥儿了,这几日眼瞧着身子好了,便带了钰哥儿爱吃的他。”
顾砚龄拿手撑着腮,话虽是这么说,可她总想着提早准备,将好看的都带过去,因为这是她与谢昀这一世第一次见面,她想慎重去对待。
郭太后,成贵妃,皇九子,还有后来太多太多的人……那时的她真道是日日与虎狼为伍,一个不慎,随时都可能被撕碎了,连骨头也不剩下。
如此,宁皇贵妃得了好东西便给谢氏,便不足为奇了。
老太太一眼扫过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都坐吧。”
醅碧一顿,自然明白顾砚龄的意思,忙又应了声。
“太太!”璎珞一听慌了神儿。
念头从顾砚龄脑中一闪,顾砚龄淡淡打量了一番,继而看向眼前的小兰道:“钰哥儿呢?”
如今,顾砚龄如何不了然,只怕是落葵那高人一等的心思作祟,平日里在她面前争脸面,争宠爱,私底下还要同与她平起平坐的醅碧争吃食,争赏赐。
顾砚龄唇畔的笑意渐深,一双好看的眸子迎向谢氏,瞧着再单纯不过了。
谢氏使了眼色,房里的丫头忙笑着上前扶起两位姨娘“这是好事,两位姨娘不为姑娘们高兴,怎么反倒哭上了。”
说着顾敬羲笑着看向顾砚龄宠溺道:“再说了,有你亲自教导,凭什么好东西,是咱们龄姐儿压不住的,前日里首辅张阁老还与我说,阁老夫人总夸咱们龄姐儿的好,说咱们龄姐儿日后及了笄,只怕咱们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
众人还被惊得楞神,顾砚朝却是看也未看顾砚锦一眼,狠狠将手中的缎子掼在地上,又狠狠地踩在脚下,再死死地拿脚捋了几下。
“儿子给母亲请安。”
谢氏唇瓣漾着清冷的笑意,微微起身,原跪坐在脚踏上替谢氏捶腿的安姨娘忙住了手,微微低眉站起身来朝顾砚龄微微含笑欠身,侍立在侧的元姨娘也立即上前替谢氏在身后枕了靠枕,这才静静站立回去。
顾砚龄微微一笑,让她奇怪的是,一向伏在傅老太太身边讨巧的顾砚朝此刻却是冷冷清清的坐在三太太秦氏手边,耷着头,看不到表情。
“屋里虽暖和,到底是春寒未过,落葵还是去取了薄毯来给姐姐盖上吧。”
“说起来让姑娘笑话,我家那俩小子如今胡打海摔的长到如今,都不如咱们钰哥儿让我觉得亲。”
顾砚龄怔怔的点头,转而淡淡地抬头看向眼前温柔笑着说话的落葵。
话音方落,顾太后微微失神,手中一紧,险些扯断了佛珠手串,耷拉的眼皮随即微微睁开,看着眼前的观音缓缓道:“何事?”
顾砚龄毫不犹豫的开口,对于宋偃这个名字,她毫不陌生,记忆中那是一个容貌俊秀,却是满脸杀意的硬汉。
前世她刚坐上太后的位子,周边蛮夷来犯,四叔顾敬明带兵出征,最终大获全胜,让新朝威震四海,然而四叔却是身先士卒,中了毒箭,死在了战场上,是追随四叔一生的宋偃杀出重围,在血色漫天的敌人堆中将四叔的遗体扛了出来,免于敌人死后的侮辱,然而自己却深中两箭,险些丧命。
那时的她亲自下旨给宋偃封世袭爵位,然而宋偃虽受了恩赏,却不坐享军功,而是自请做禁军统领。
如今他还记得,那个硬朗的汉子跪在她面前,铿锵有力道:“宋偃此生都要追随顾家,保护大姑娘。”
在他的眼中,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而是他要誓死追随,保护的顾家大小姐。
顾砚龄唇瓣牵起平和的笑容,他们,是要再一次见面了,当真是老天给予她的缘分和眷顾,让她能从头再来,重新去认识那些曾经她最亲近的人。
“阿九。”
骤然的声音打断了顾砚龄的思绪,转头间便看到了顾敬明认真的表情。
“不论你要做什么,行事都要小心。”
顾砚龄郑重的点头道:“四叔放心。”
顾敬明微微颔首,书房的门也恰好被轻轻推开,袁氏轻声走了进来,温柔笑道:“听你们叔侄在对弈,我便没进来,未想到竟下了这么长的时辰。”
说着袁氏看着顾砚龄笑容更深了几分道:“时间恰好,阿九也留在这里用晚膳吧。”
顾砚龄微微一愣,顾敬明朝窗外看去,才发现外面的夕阳竟也要落下了,因而点了点头,看向顾砚龄道:“也好,阿九留下吧。”
顾砚龄听得,唇瓣一抿道:“那阿九恭敬不如从命了。”
袁氏一笑,顾敬明便率先起身朝外去,袁氏则挽着顾砚龄紧随身后。
映着夕阳,三人的影子落在院中,竟是难得的静谧、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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