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停在离寺庙几百米远一块巨大的岩石背面后,我徒步在周围绕行了一圈,并且爬到高处观察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发现,至少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我想这块地方是安全的。除了被山岩遮住的部分,这地方周遭一切都被暴露在沙漠干燥而平滑的沙粒表面,这种环境里,假使有一丁点不正常的东西,都是很容易被观察到的。因此定了定心,我进入寺庙开始等待老头的到来。

“他们没下死手,看样子确实并不想马上要你命的样子。”处理好伤口小默罕默德对我道。“手法很专业,分寸都掌握得极好。”

这不由让我感到有些愕然。

而它们会是什么,为什么老默罕默德要将它们隐瞒住不告诉我,我感到很好奇。

“这种反应是正常的,”检测器停止蜂鸣后突然而来的安静令我长出一口气,才发觉手心不知不觉里被自己掐得有点发麻,而小默罕默德此时这样带着点嘲弄的语气令我很不愉快,因此我不屑道:“如果你一觉睡醒,看到自己被绑在一个餐桌上,边上站了一圈外星人,你的反应不会比他温和多少。”

那么究竟是谁让它能在死去几千年还可以复活的,那些人用的又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种医术——或者说法术,让它复活成功的?

和边上立柜的轮廓交叠在了一起,要不是它忽然动了一下,几乎不会引起人的任何注意。它慢慢把身体挺直,然后朝前走了一步,靠近心脏的部位出现了热反应,于是我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它离我那么近,我却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因为它体温太低。基本上同死人没什么区别,尤其是静止不动的时候,意识到这点我开始感到有点绝望,它随时都可能同周围那些静物重新融为一体,而我对此毫无办法。

磁卡滴的声响,门纹丝不动。

不过我随即想起,它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布料。

学着默罕默德的样子,我用手指抵住了木乃伊的牙齿,一边把镊子伸进了它的喉咙。但翻了一下,什么都没发现,喉咙里是畅通的。

会是那枚戒指的主人么,斐特拉曼二世,事实上我对此抱的期望不算太大,因为单从那些照片来看,它的坟室很小,按光照的距离来看不会超过三十平米,相对于过去曾看到过的那些王陵的墓室来说,面积真的是蛮小的。这样小的陵墓,实在不像是一个拥有整个城市作为陪葬的法老王的坟墓。

继而猛地缩了回来。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作为一个刚脱离象牙塔的高材生,在这一行当里有些追求他是和我不一样的,简言之,他还存在着一些他这种年龄和学历所特有的学术欲望。这具木乃伊的与众不同很显然地唤起了他这种欲望,并且强烈。而对此,除了必须当着他的面冷静地将这种欲望撕毁给他看,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让他清醒意识到这点——他,只是一只“蟑螂”而已,除了拿到手的现钱,他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去关心。

但这种改革只持续了不长的时间,因为很难得人心,对于长时间侍奉太阳神的那些神官和民众来说,代表黑暗的安努神是永远无法代替高高在上的太阳的,也就是说无论当时的执政者多么努力地推行新的宗教法则,最终它在人民的心目里是非主流的,最终在几次的政变里,宗教重新回归了原来的传统,包括制作木乃伊的方式。而短短的安努宗教文化因其不得人心而被后来的执政者抹去,包括大量那段时期的记录,雕刻,文献。由此,安努文化很快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甚至有人提出过,这段历史也许仅仅只是种虚构,流传在民间传说里的毫无历史根据的遐想。因为至今都没有人在出土的木乃伊中找到过那样特别的木乃伊,或许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也或许他们早就因为制作的方式问题而被时间腐化为尘埃,总之在正统的埃及历史学里,那段东西是完全不存在的,除了那位谜一般的法老王——斐特拉曼二世。他将他全部的谜带进了他的坟墓,最终令他的坟墓也成了谜中之一。

得,显然各个国家男人泡妞的方式也是大同小异的。

这种酒吧的好处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它总是热闹的,充满活力,并且幽暗。你不需要为了躲开寂寞而暴露在光下,也不会因为黑暗就感觉到无处排遣的孤独。这是我那几栋数百坪的大房子所不能给予我的。

它身体很完整,没有动过刀的痕迹,因为它被木乃伊化的时候没有经过取出内脏的仪式,这很有意思。“你到底是谁呢。”翻开头发摸了摸它略显狭长的头颅,我问它。当然并不指望它回答我,虽然它暴露的牙龈令它看起来像在对我笑,很古怪的笑。

我倒确实没怎么留意过它的衣服。那东西几乎已经烂透了,所剩无几的一些布料粘在尸体蜡黄干瘪的皮肤组织里,露出一些破败的线头和皱折的纹理,包裹着它同样干瘪蜡黄的男性□。我带上手套将它们拈起一些看了看,点点头:“中王朝时期的努各白,罗印。”

片刻那东西发出低沉的一声□,由内朝外推了开来,半张被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掩在它后面朝我们看着,一言不发。

为了钱没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也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或者这就是金钱的魅力。如同奶酪之于老鼠,因此这里的人把他这类人叫做“老鼠”。

而我就要丧命在这见鬼的误差里了。我想,一边咬紧了牙齿准备承受住这一下可怕的撞击。

却在这时突然砰的声枪响,那些锋芒陡然间被打碎了,一下子碎掉了那个“人”一整条胳膊,而我趁这东西略微一迟疑,一头冲过它所在的位置,朝着停车的方向直奔了过去。

可是刚跑没两步,再次一声枪响,一股无比尖锐的劲风贴着我的耳朵一掠而过,这令我耳朵立刻火烧似的一疼。

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我身后那座寺庙的大门顶上站着个人,夜色里我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但很清楚地知道他拿在手里那把漆黑的,长长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把狙击步枪。

看它刚才射击那东西的威力可以看出来,这枪是经过改装的,搞不好之前那一子弹如果没有射偏,我整个头就被切掉了。

想着,我立刻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而背后枪声再次响起,这次他瞄准的应该是我的腿。

所幸我跑得快。连着几枪没有射中,那些子弹将我脚下射得飞沙乱起,这时候我整个脑子都已经完全空掉了,跟那些乱蓬蓬的沙一样,唯一的思维就是赶紧跑,迅速跑,跑到停车的地方。那几百米的距离,这会儿看起来就好像几千几万米那么遥远。

直到我差点以为自己心急慌忙间走错了路的时候,那块巨大的岩石终于出现在我眼前,像只栖息在夜空下的巨大的鸟。

我不由得发出一声欢呼,虽然脚下差点吃到一颗子弹。

这一发子弹令我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没顾得上疼,我几个翻身躲过了紧随而来的那几枪,趁着对方可能上子弹的那瞬间停顿,我飞快爬起来继续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块岩石前,又用最大的速度最敏捷的动作完成了停止,转身,冲刺这三个动作,一口气冲到车子前一把拉开车门,朝里头钻了进去。

关上门的同时我长出一口气,因为小默罕默德的吉普车车身和玻璃都是防弹的,那主要归功于他的胆小和瞻前顾后。

如果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好好亲他几口。我想,一边发动了车子。车子启动得很顺利,这总算是我这一天所碰到的最顺利的事情。可是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在我将车子开出那块岩石背后的时候,我朝周围看了看。

太安静。

刚才一连串的枪击声停止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风也停了,整个旷野静得好像一块凝固了的果冻,静得让人发慌,除了吉普车持续不断的轰鸣声突兀地在这一片寂静中响着。

我觉得自己心跳再次块了起来。

透过后视镜我看向之前过来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刚才那个怪物真的没有跟来么?想起它之前神出鬼没的速度,我思忖,然后踩下了油门。

不料车子刚刚朝前驶出一段路,突然车身猛地一阵晃荡,好像猛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我大惊。紧踩刹车连打了几转方向盘总算控制住了车身,头却因为刚才那一下震荡撞在玻璃上,几乎把自己撞昏过去。只觉得眼前视线一阵模糊,强迫自己迅速恢复过来,我倒车,调整好方向盘,正要继续往前开,却发现无论我怎么踩油门,车子都开不动了。

它的轮胎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发动机每一下运转都似乎耗费着车子全部的力量,可无论怎么样它就是一步也前进不了。这同时,窗外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有什么东西遮挡在我车窗外,把视野搞得模模糊糊的,并且这模糊正逐渐变得越来越厉害。

该死!

我嘴里狠狠地诅咒着,一边继续用力踩刹车。使劲踩,使劲踩,总算在踩得我一头热汗之后车子终于朝前动了动,我精神为之一振,连头晕也顾不上了,用力挺了挺身。

却因此再度一头撞到车窗上,因为就在车轮刚刚托老天的保佑朝前滚了一下之后,车身突然再次一阵震荡,很猛烈的一下,要不是坐在车里,我几乎能被这力量给甩出去。然后那些蒙在车窗外令人视野模糊的东西突然间不见了,瞬间视线内一片豁然开朗,可还没等我来得及对这一切适应过来,突然前面出现的东西令我惊叫着整个人朝后使劲一仰!

那是一个通体由沙粒组成的人形。

不,不止一个,透过后视镜我至少看到有五个以上这种怪物,它们爬在车窗上,车身上,也许还有车顶上。细长的手腕连接着细长的手指,细长的手指尖锐得仿佛一根根钢刺。

它们用那些“刺”使劲朝我车身上或者车窗上狠砸,一下下,快而迅速。车身随即一片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同时被无数支机关枪在扫射着,车子因此而震动起来,至此我才明白,之前车子突然撞到的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这些沙粒生成的怪物。

每每一撞到车身,那些怪物手上的“刺”就碎裂了,散成粉末消散在空气中,但随即马上会有更多的刺生出来,源源不断,执着而坚韧地朝这辆防弹车坚固的装甲上猛刺,一刻不停。渐渐的我发觉边上的车门多了许多凹口,被外面的力量一下下撞击着,慢慢朝里鼓了进来,这让我手脚发凉。

那可不是个好兆头。

虽然小默罕默德的车是防弹的,但无论再坚固的东西,总有它受力的极限。外面那些怪物的撞击力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是这种能把车都撞得周身震动的力气,再加上持之以恒的盯着一个点的撞击,我实在没把握这装甲究竟还能让我的车安全多少时间。

正这么想着,一声脆响令我真正开始恐慌了起来,因为面前那层防弹玻璃竟然在外面一次极猛的撞击下突然间裂出一道缝。

这对于这辆车及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而我此时完全走投无路,周围全是那种可怕的沙人,无论速度还是力量,我都是无法跟他们比的,所以想推门逃出去根本就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