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是过来人,自然理解那种心中有情,哪怕置身孤苦,都觉着甜蜜的极致反差。叶子悠悠昨儿在紫菱屋里,说实话,虽然对紫菱没什么好感,可是,当紫玉提到文轻羽和紫衫之间婚约的谣言时,紫菱眼里闪过的那些嫉妒焦灼的神色,却是让紫苑心里一颠,曾几何,她也这样为了爱情惴惴不安辗转反侧,排除万难在一起,可是,老天爷却比王母还要残忍,王母不过是拿了簪子划了条星河,好歹牛郎织女还能隔河相望,每年鹊桥一见以睹相思,而自己和所爱,却是隔着茫茫时空。

顾氏笑意颇深,方姨娘觉得有股子冷气从脚底窜出来,顾氏端了茶,方姨娘和韩姨娘赶紧站起来告辞,方氏迫不及待走出了屋子,韩姨娘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小心翼翼的请示顾氏,“……太太,妾身明儿一早想去西郊外的慈恩寺给佛主上道头香,保佑来年府里一切风调雨顺,正月的时候很忙,怕要拖到十五以后方能去,所以,想请太太给个恩赐……”

“不一样,紫苑的娘,就是这样耍的心机诱拐了我的儿子离经叛道,他们走的那天,我们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紫苑微微勾唇,“二婶让我来看你,陪你说话,其实就是交待了这些,七妹妹倘若怎能理解二婶和我的一番苦心,年前这两天就好生待在屋子里,待风波过后,一切就雨过天晴了。”

紫苑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对面的紫玉却突然开口道:“七妹妹虽然是我们姐妹里年纪最小的,可是这懂事劲儿却让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叹不如。说起来,回头我也该三姐姐了,大家姐妹一场,只怕是聚一日,少一日了。”

“不麻烦。”紫玉笑的一团和气,笑容朴实。又说起了别的话题,反正字字句句虽都不是跟昨夜的事情有直接的相关,可是细细的听,却绕来转去都是围绕着昨夜事情而来,让人觉着紫玉这话里总蕴含着一定的用意,紫苑敏锐的扑捉,却又不能确定紫玉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又想要什么。

紫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不怕杨妈妈有想法,她怕的就是杨妈妈没有想法。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是最难对付的。

赵姨娘的笑容僵在脸上,脸颊没来由的红了一片,慌忙转过脸去,低下头,双肩轻轻的颤抖。白皙的颀长的脖颈衬着莹白的肌肤,凌玉棠看着心旌神摇。

凌玉棠已经将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抽下来,冷哼一声,转身朝着外室而去,顾氏僵在原地,怔怔看着帘子在他的身后落下,发出一阵碰撞的脆响。短暂的迟疑,顾氏随即跟过去,凌玉棠已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脸沉如锅底。看见顾氏出来,他眼都没有抬一下。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交替了个眼色,在钱妈妈的示意下大家小心翼翼的退出屋子。

紫菱抿了抿唇,脸上涌出一些焦灼和苦恼,“要不是那场火,我的计划就不会泡汤,如今,我不仅不能拿那事来要挟紫衫,失去了表哥的三个请求,还让表哥对我心生怨恨……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想揪出紫衫,怎么可能连累表哥!”

不一会,木门就吱嘎一声,第一个从里面闪出来的人是青藕,后面跟着低垂着头的青萍,看见春暖,青藕一愣,随即望向这边的紫苑,春暖笑吟吟打招呼,“五小姐里边请。”

顾氏的意思很明显,作为当家主母,理应教导孩子们一视同仁,兄友弟恭,姐妹齐心,但私心却是人都有的。譬如顾氏现在跟紫苑说的这些话,虽然不能明着指使紫苑亲近紫菱疏远紫衫,但这话紫苑还是听得懂的。当下也就不再多问其他,陪顾氏说了一会话,感觉她似乎很疲倦的样子,紫苑便找了个借口退出了顾氏的屋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三个要求?紫菱真的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吗?这样的目光深远,得了便宜还卖乖,紫苑眉眼皱紧。

紫菱猛地刹住脚步,瞪着青萍,“我怎么能不火?紫衫那小蹄子暗度陈仓,我竟然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怎么能便宜了她!”

默言点头,“素锦姐姐是亲眼看着小姐躺下才离开的,我们让一个人躺在床上装小姐,倘若有人来,守在外室的人也可抵挡一下,就说小姐歇下了不能惊动。反正裹在被子里熄了火烛也瞧不出真假。”

紫菱笑盈盈望着老太太,科打诨,“我是惦记着祖母屋里有好吃的,所以跑的勤快呢!三姐姐不比我,她脸皮子薄,想吃了也不说,闷在心里折腾,太矫情了,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副病西施的模样。”

几位小姐和小少爷本来都已经坐下来了,这会子文轻羽来了,大家都站起来,重新排坐。紫衫扭捏着站在桌边,微微侧身,目光闪烁着投向他处,清瘦的脸绷得紧紧的。

凌玉棠大气不敢出的盯着老太太脸上神情的转换,企图从中瞅出些微妙的东西来,然,片刻,老太太眼中再次出现那种厌恶之情,先前还一直被她视为珍宝的汗巾子,也被弃在脚下。

“那你还不赶紧出去?”紫苑停住脚步,催促文轻羽。她可不希望在这里碰见紫菱,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文轻羽,紫菱撞见,不知会作何感想。

顾家小姐撇撇嘴,“看来,知书达礼可是不与年岁相关。”

旁边就有一位亲戚太太打趣,“不愧是姑侄连心,瞧瞧这些小姐们,一个个脸上乐的,这大姑都快喧宾夺主了。”

紫苑也就是趁着他专心作画的时候,才敢偷偷去打量他的模样,待到他修眉微挑,抬起眼来,紫苑这才慌忙的垂下眼去。

直到进了院门,紫苑这才知道原来这跋山涉水找到的梅园,不是别处,正是听风阁,凌玉棠在家的专属办公领域,他在这里接见同僚,这里还有他说的那个藏书量大的书房。

凌玉棠转身要走,还是忍不住伸手了紫苑的头,语气带着满满的关心:“太阳下山,风就又大了,赶紧回去吧,二叔得了空,再来看你!”

莲卿?紫苑心里微诧,翠墨不是说莲荷二字是老太太的忌讳吗,二叔怎么说笑间提及了这个人名?从他话里的意思来推测,莲卿这个人应该还是他小时候的玩伴罢。

“实在不行,小姐你就不如去老太太那里想想办法,老太太不是很疼你们这些孙女辈的吗?或许,老太太能帮你度过难关,又或者,老太太赦免了你,太太那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默语提议。

紫菱敛起脸上忿然,拉着紫菱的手道:“那我就听姐姐的,暂且饶了那不长眼睛不懂规矩的,下回遇见三姐姐,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姐姐快来看,我有好多漂亮的花样哦!”

紫菱一听,脸上出现几分诧然,扫了眼春暖,“原来是三姐姐屋里的?怕是过来找熟识的婆子说话罢,难怪那么没有规矩!”

春暖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的月例除了留下自己一些必备的开销,其他的都上交给我老子娘保管了,我哪有银子借给她,再说了,她要的数目也不小。这两日她一直在府里找相熟一点的丫鬟们借钱,可惜都没有人借给她,好多人见了她就绕道走,免得被她缠住。”

一夜风流数度。

素锦话才刚出口,顾氏就像洞悉了她心思一般,微微摆手,“好了,那些事不提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往后我们主仆一心,就算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紫衫一咬牙,转身急匆匆夺路而逃。

紫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站起身,“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紫玉一脸慎重,“那我们分头找,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找到我们院子去,我再去母亲屋里看看,是不是落在那里。”

雪不大,落在地上,很快就消融了,地上湿漉漉的。算算日子,距离过年还有十多天。过了年,自己就又长了一岁了。

顿了顿,他竟然有些孩子气的跟紫苑道:“你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紫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那袜子上面的寿字,“姐姐绣这个寿字,可是府里哪位姐姐要过生辰吗?我看这袜子绣的真不错,茶花典雅,仿若人的品质,用金丝挑了寿字,高贵大方,姐姐真是好点子。”

顾氏端起了茶杯,冲方氏勾了勾唇,“妹妹还是坐着喝茶吧,免得待会喝了凉茶,回去身子又闹不爽快。可知道,妹妹这副弱柳身子,不止揪着我们二爷的心,就是我们大家也都跟着揪心呢。”

赵姨娘拍案而起,“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向着她来指责我的短!她是当家主母,手中握着财权,她要怎样为难我们屋,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赵静茹也不会落魄到内院生存还需要爷的接济!被其他姨娘们知道了,指不定如何奚落我!”

顾氏暗暗观察着丈夫的神色,适时的添些话来让丈夫的情怀得以抒发的淋漓酣畅。“能够有那胆量出来阻止我们爷的,想必也是府里有体面的吧?”

凌玉棠换过了衣裳,起身朝着老太太屋里去,才刚进门,就听见玉石屏风后面传来老太太爽朗的笑声。

顾氏涂着蔻丹的指甲正拿着杯盖轻轻拂弄上面的浮叶,漫不经心道:“没看见我们刚吃完饭吗,让她先在外面候着。”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紫苑走到书桌那边,正看见紫菱正撸高了袖子准备碾墨。

不一会,秋千架子就装好了,固定在院中那棵大树上,两侧缠绕着花藤,摇摇晃晃。

扫了眼脚边跪着哭泣的银杏,顾氏眼中掠过一丝嫌恶,沉声冷叱:“病了就应该请大夫来瞧才是,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顾氏听到脚步声抬起脸来,就看见凌玉棠神情平和的走过来,顾氏眼底惊喜一闪而过,忙地下炕迎过去,柔声问:“宴席都散了吗?没出什么乱子吧?”

“二叔可是有事吩咐?”紫苑上前两步问。

顾氏的笑容就延伸到了眼底。

紫菱斜了眼站在人后表情漠然的紫衫,眼波微转,拉起紫苑直奔最大的席位,“今天是我母亲做东,为五姐设下的欢迎宴席,理当五姐姐坐首位。”

站在顶头的是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的光景,眉眼清丽,身形纤瘦,规矩的立于二婶身后,微垂着眼。许是感觉到有目光在打量自己,她就微微抬了抬眼,目光跟紫苑的遇上,紫苑就冲她弯了弯唇角,那女孩却微蹙了眉,眼中突地闪过一丝厌恶,然后就迅速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裙角脸上一片清冷。

二太太笑了笑,就又说,“我穿成这样,是因为今儿来给娘问安,这快过年了,穿的光鲜喜庆一些娘看在眼里也高兴。娘高兴,就是我们做儿孙的福气。”

大太太微微一笑,轻轻点了下头,“张妈妈果真是见多识广,没错,用的就是银狐。”

看见她缠在额头的那圈白色泛红的纱布,男子脸上的肌微微抽了抽,然后眼中的喜悦就多出一份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