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婵见得满屋都是人,只得带了方霞光上去一一的介绍了一下。大家见方霞光行动有分寸,都笑跟董玉婵道:“家里藏了这么一个俊姑娘,待到今儿才带出来走动,亏你捂的实。”

“干娘,村里人说话,从不避忌孩子的。我娘说的这些个,我早听的多了。”贵姐儿坐着不动,笑道:“别看我小,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出主意呢!”

“贵姐儿八字大,就是大办也折不了她的福。”董氏见巧娘似是不爱铺张,量着她可能怕花钱,笑道:“咱们两家合起来统共只得这个女孩儿,过个十岁生辰难道一碗长寿面就打发了?这怎么行?这回我作主,就在我家给她办寿辰,把她平日里有来往的几个姐妹请了来,再把几家常来往的亲戚家的姑娘媳妇也一并请了,一个男人不要,就咱们大姑娘小媳妇的给她庆生辰。再请了一班人唱折子戏,只点咱们爱听的唱了。爷们儿全让外面打杂去。你们看这可好?”

“就是吃错了东西,拉了几日,也没什么大病。”李甘雨有些不好意思,搔搔头道:“瘦了也好,免得老被你们取笑我肥头大耳。”

绣儿一边看贵姐儿绣的翠竹,一边悄悄问道:“贵姐儿,你上回在京里究竟绣了什么东西?京里的人居然就看中了,还抢着跟你买的。”

“我们自家却不常喝,只是有客来了,方才泡了茶出来的。”巧娘笑道:“婶婆若是尝着好,我包些与你家去泡一泡。日里坐着困了,也可以泡了喝一喝,解解困。”

巧娘和贵姐儿在京城里住了这些时候,委实想念家里,见郑明发落第,便忙忙的准备行李要回去。众人见挽留不住,只得买了好生京里新鲜的东西给她们带回去送给亲朋戚友。

贵姐儿站着听了一会,正想走开,房门却推开了,巧娘走了出来,见她站在门口,笑道:“怎么站这儿吹风?快些进房去。今儿绣了什么了?给娘看看!”说着拉了贵姐儿回房,笑道:“咱们在你房里说话,让你爹爹好生看看书去。”

贵姐儿见得方逍小心翼翼说话,想必真误会自己一边吃一边玩才会把包子扔到蒋汉平手背上的,一时忙解释刚才的情况,只是哪里解释得明白,倒让方逍瞪了她几眼。

方文凤虽是庶出,但因为家里就得她一个女孩子,大人一向疼着,每回到唐家,唐家诸人也是极关照的,这回来了贵姐儿,年岁不大,却比她受宠,小小心里便有点受不了,一心想压过贵姐儿一头,把大人的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这一路上出来逛着,见贵姐儿也没有闹出什么乡下孩子初进城的笑话,对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只看看,并没有大惊小怪,心里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小堂妹不是那么简单的,便收起了轻视的心。只是这会儿见她真个煞有其事的看菜单,却极想看她念错字的窘态。

见几个孩子商量着要出去逛逛,犹其贵姐儿,兴致勃勃的样子,唐太太便不想扫兴,叫过唐登道:“你跟了他们去,到时好生带回来,往平日常去的地方走走就是了,远些的,可不许去。别像上次一样,他们一闹腾你,你扛不住就带了远远的逛,让我们一阵好找。”

方逍常带了方文凤过来唐家,因此方文凤跟方文龙和唐少华也极熟,小的时候有一回看中方文龙的望远筒,本以为一说方文龙就必定给她的,谁知道方文龙说要留给远在乡下的贵姐儿,从那时起,她就把贵姐儿当成跟她争宠的假想敌。这些年虽淡忘了要不到望远筒的事,但贵姐儿三个字却烙印在心头。这下见到真人,穿的乡里乡气,不由打心眼看不上。哼哼,文龙哥哥他们打小就偏着你,我还以为是什么小天仙,原来是一个小村姑。

“姑爷和姑奶奶他们怕小厮们不稳当,还得我来了才放心。况且我见过郑奶奶和贵姑娘,一上码头就能接着了,不用去分辨人,方便的很。”说着指挥两个小厮把行李也安置好了,吩咐马车好生走着,别颠了贵姑娘。

李甘雨道了谢,挟了青菜吃了,见贵姐儿低头舀鸡蛋吃,忙去跟方文龙唐少华他们眨眼睛,表示道:你们看,贵姐儿是不是对我最好呀?挟青菜给我吃了,可没挟给你们。

来福瞧瞧鸡蛋边边上有两个小黑点,也怔一怔说:“难不成这是一个小坏蛋?刚刚难剥的紧,这回蛋上又长出一对眼睛来。怪了!”说着举起鸡蛋对着日光直照。

唐明山笑着扯了她的袖角,觑着她说:“天也不早了,咱们该上床不正经了!”

“唉呀呀,小孩子皮薄,摸了芋头容易手痒的,快去炉子上的火烤烤,不要抓了,越抓越痒的。”郑婆子转头见贵姐儿把手抓的一条条的红痕,急了起来,忙着拉到灶下,在灶底挟了几块快要烧化的炭出来放在炉子上,让贵姐儿把手放到炉子上烤了烤。又扯住说:“别忙着洗手,一洗又痒了,待会再洗。”说着拉了出去陪董氏庆氏等人闲话。

董氏自己撕一点萝卜干放嘴里,咬的卜卜脆,正待装好,林翠过来了,笑着说:“婆婆,后儿是我娘生辰,我想去帮她庆贺,不知道大着肚子有什么忌讳没有?”

郑婆子接口道:“他们大家子挑媳妇跟咱们不一样,挑的是家世学识门弟,身子骨倒在其次,况且那起大家闺秀,多的是足不出户,镇日只坐着,走几步路也要人

吕氏心里得意,嘴里说:“我家晓意脾性好,跟谁都合得来,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愿和她一起玩的。”

待得庆氏慢悠悠说了一通话,绿泉和绿眼不由又跪了

听得众媳妇相问,

丫头,明山也要高看一眼的,到了乡下,好生侍候着他们两个。若是有甚事,有我作主呢,回时自不会亏待你们,必叫你们如意的。”

“夫人,你一路上颠簸,已是损了胎气,若是这期间再出门,神仙也保不得你的胎儿。你自己三思!”大夫站了起来,自往桌子上开了药方拿与唐明山,嘱道:“一天一贴,万事不得吵着她,放宽心静养。”

唐少华和方文龙去洗,两个一边说道:“在家时都是奶娘帮着他们洗,到了这儿,少不得咱们自己动手给他们洗了。”

待得送走董氏等人,巧娘和郑婆子正待收拾屋子,早涌来好多邻居,就坐在大门口那些还没收起的椅子上,都笑着说:“咱一辈子没离过家乡,上一趟镇上回来还能说道半天,没承想这回连京城里的贵人都瞧见了好几个,有眼福哪!”

黑线,我一头黑线,究竟有完没有?贵姐儿这次瞪着眼前三个小豆丁男孩子,搞不好,其中一个还真会成为自己的相公了。李甘雨白白胖胖,性子温吞,是个好欺负的;方文龙文文雅雅,行为斯文,是个好相处的;唐少华酷酷拽拽,爱装老大,是个能干的。真要挑,还真难选择!贵姐儿皱眉看了他们一会,忽然惊觉,自己还真挑起来了?

夏至见没人让她坐,自己厚着脸皮挪了椅子坐到方逍旁边。往常在家宴客,自然没夏至的位置,她还得在旁边侍候着客人吃饭,因此方逍见她坐下了,低声说:“你去帮着巧娘给大家盛饭罢!”

因张黑桃怀的这胎先是常常头晕,现下虽还未到临盆的时候,肚子却大的吓人,巧娘等人自是不敢让她做重活。张黑桃见巧娘说着话,已是挽起袖子蹲下来洗菜,让她只管出去坐着,只得扶着腰站了起来,出去陪董玉婵等人说话。

“我也要去!”旁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大家一看,是唐少华。

巧娘见她边说边摸肚子,不由笑道:“现下还没显形呢,你摸什么?若是显了形,倒要叫喜婆帮你看看,是不是也跟你姐姐一样,一胎两个。”

吕氏疼爱郑晓意,一心想等到她长大了好攀高枝儿。因此早早送她上学堂,又请了人来家教她些琴棋书画,因郑晓意有几分小聪明,学的头头是道,有亲戚来访时,吕氏便让郑晓意出来卖弄,博得好多夸奖,把郑晓意纵的不知天高地厚。郑晓意虽已从吕氏嘴里得知二叔郑明发中了举人,今非昔比,贵姐儿也算是小姐了,但心里却还是认为贵姐儿只是乡下的小姑娘,并不能跟她比。这下见贵姐儿小小年纪,拿毛笔的姿势有模有样,觑一眼她写的字,似乎也有棱有角,心里却有点醋意,一心想打击她。

林打铁自己开着一个小铁炉帮人打铁,婆娘侍弄田地,几个女儿在家刺绣做家务,日子过的不错,在这村里就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只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大女儿能许给镇上的富户,且这富户还是郑举人的亲家舅舅,一家都极是满意。今天是端午节前一天,按这里的风俗,未来女婿是必要上门送节礼的,因此一家子狠是收拾了一下屋子,只等着方文信来到呢!

“是啊,是啊,到我们家去吧!”方文信见林翠并没有像其它村姑那般五大三粗,而是长的清清秀秀,这会羞红了脸,别有一番动人处,嘴里也热络起来,甚至暗暗想:小姑要介绍的姑娘,如是眼前这位,却还不错。

郑婆子和巧娘看贵姐儿学她们的样子掐了一个粉团出来,然后在手心里揉圆了,都看着她笑道:“咱家贵姐儿也会帮忙了!可要等着吃你做的粉果子呢!”

晚些的时候,张大婶终于把张海妹她娘接了回来,张海妹欣喜的跑了出去,回了自己的家。这里巧娘等人见张海妹她娘回来了,都说:“若不是张大婶亲自去请,海妹她娘怕真的不回呢!上回就说了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再不回张家的,若是真闹的狠了,张大力就自己过日子去吧!”

“啊!”巧娘吃了一惊,“过门才半年呢,怎么就休了?”

原来郑晓意得姑姑郑明芳介绍,嫁了省城里一家富户,过门没多久,婆婆便说她是小地方来的,诸多挑剔,郑晓意在家被吕氏宠惯了,忍了几回,没忍住,便顶了婆婆几句,谁知她在夫家势单力薄,当晚便被夫婿张松清骂了一通,她气的自去垂泪。第二日也不去与婆婆请安,便落下了话病,婆婆四下传播她不孝,没规矩。又因她过门半年肚子还没动静,借着这个机会,婆婆又说她是一个不下蛋的鸡,把她一阵辱骂,她便收拾了东西回娘家了。过了一个月,夫家还是没人来接她回去,大家便传闻她被夫家休了。

这里董氏还在说道:“晓意娇滴滴一个人儿,若是在镇里挑那起门当户对的人家,家里还不是任她说了算。再有她娘家在近处,也借的上力,先前只是一门心思想嫁那省城里的高门大户,素不知那起人家也有眼皮子浅的,动辄就埋怨媳妇这般那般的。晓意这回怕是吃了一个暗亏了。”

正说着,却有一个与吕氏有来往的媳妇子匆匆跑来道:“不好了,晓意在家要寻短见。大家劝不住,晓意她娘急的托我来请婶子去帮着劝劝!”巧娘一听急了,人命关天,岂可儿戏,也不顾得许多,见方达他们坐着来的马车还在门口,忙忙的说:“我跟了你们到镇里罢,怎么着也得劝劝!”贵姐儿在房里听得原委,也忙忙出来道:“娘,我跟你一起去!晓意姐姐只是一时想偏了,必能劝到她回心转意的。”

几个人到了郑晓意家,却见郑晓意闭着眼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缚住了,吕氏坐在床边垂泪道:“本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下半辈子可以无忧的,没承想却成了这样。你要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巧娘问得并没有接到夫家的休书,劝道:“既没有接到休书,就是人家气还没有消而已,过几日气消了,自叫人来接你回去的。你这会儿寻了短见,却叫你娘如何自处?”

郑晓意听得是巧娘的声音,睁开眼睛哭道:“婶子,我是自误了,一心想嫁个富贵人家可以炫耀邻里,他家富贵倒是富贵了,却对我如此,我在他家说个话也不敢大声,活的太累。现下回来一个月了,连个人影也没有,可知他们是希望我不要回去的。我再待在娘家,也只拖累我娘而已。”

“晓意姐姐,你可别想不开。省城离这里有些路程的,若是你相公叫人来接你回去,也须得有些日子才到的。真个没人来接你,你也得想了法子自己回去问个明白,既是今日这样,当初却是为什么娶你?”贵姐儿见往日气盛的郑晓意这会儿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心下也为她凄酸,劝道:“再退一步说,你年轻貌美,若是这头真敢休了你,你自当再嫁一个好的气死他,怎能寻了短见遂了他的心思?”

郑晓意听得这话有理,挣扎着要起来,手脚被缚住,却不好活动,咬着牙跟吕氏道:“娘,你松开我。我再不傻了,自当寻了松清问个清楚再作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