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昨天伤了少爷,来请罪。”

这是个永远不能攻克的课题。

看来,那个林家当家人脾气不小,胆识也不小,居然敢在这么个时候,面对着这么庞大的亲友团,生生当着全家男女老少的面,把苏家大小姐给鞭下堂。

随手取下灯笼,借着这暧昧的光探进屋子,门吱呀一声合上。

此时此刻,苏子那训练有素的八分钟套装上身、三分钟商业彩妆出炉的绝技毫无用武之地,摇摇晃晃进了内屋,那明代考究的红木家具上只摆放着一面铜镜。

“你该说什么时辰了。”林少伟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以苏子的那点古代常识,什么申时亥时的她肯定是听不明白。“起来吧。”

最要命的是,那种淡定装逼的女人一向都是苏子最厌恶的类型,那骨子里的傲慢和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的清高让世俗的她几乎要撞墙。

跟着老爷的那一批人没死光,他便永远都是少爷。等他成了老爷,也就离死不远了。

可勒可吊,可拖拽可抽打——

现在他们结婚七年了,秉着“理论缘于实践”的原则,正在用婚姻冷暴力实践着七年之痒。

譬如说,老婆,就当我们二度蜜月好了,又不用你花钱,包吃包住。

譬如说,老婆,其实很久不见那个疯张世故的你,我有些想念。

其实,他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也种满了甜言蜜语,夜里的放荡豪迈,又何尝不是他白日翻来覆去的悸动。

只是他放不开。

夜里的林少伟,就是他意识中脱离的那个野兽的自己。

只有在沉沦的夜色、无所牵挂的时空,他才允许那个沉睡的野灵奔放出来。

肉体极尽缠绵,他却没有来得及告诉她,灵魂上,我们也是如此深爱。

苏子坐在马车里,看着长长的车龙蜿蜒,从林家门口一直到很远的地方。

也许再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了吧。

少伟这个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标准宅男,是否能找到她?就算找到了,以苏家那身份和如今她这状况,他是否还能有见她一面的机会?

自己,要走了?

自己,要走了。

承担着那个绝望的苏家小姐一张近乎绝命书的后果,以如此轰轰烈烈的方式就此分别。她却连一个最简单的想要留下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其实老公爱上了自己这个淡定的人格了吧,从他的言谈举止苏子都能很轻易的就看出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虽然她迫使自己认定她很讨厌这种淡定的像仙女一般的女人,她始终是骗不了自己。

她很喜欢苏子,白天的苏子,这个将性格注入她体内的原来的苏家大小姐。

如此坚忍,如此聪慧,如此淡薄,如此潇洒,如此极致,如此单纯。

她几乎就是现代社会的苏子理想中的自己。

只是,这般纯粹的一个女人,是不可能生存在现代社会那般的生活压力和人际关系下的——

曾几何时,她心里也有个这样的女人活过,单纯而美好,是岁月是现实无情的将她打磨,将她原本的透明色,浸染上了社会的色彩。

就这样她一路攀爬成了国家大酒店的高级经理,而她不过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却有着年过半百之人的心智。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

如今能在这分别的最后时刻,让这个男人爱上自己心中沉睡的那个自我,这也许就是上天让他们穿越的全部意义。

于是,她可以上路了,不需要回头,因为她知道,那个闷骚的教授啊,他永远不会追上来。

他顶多顶多,会闷在屋子里,喝一晚上闷酒,然后用被子蒙上头,才敢哭出声来。

泪水浮上眼眶。

原来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我是如此爱你,我的老公。

他不能给她一个明白的答案,也不能给她直接的肉体的感官驱动的满足。

她不能给他一个幻想的空间,也不能给他理想的精神的风花雪月的情感。

他们各自占山为王,以自己最强势的资本,挑着彼此的错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消磨了激情,懈怠了状态,以为那不加修饰的□裸就是他们能给彼此的最好。

其实他们都能够变得更好,只是他们没有再往前一步。

穿越,让他们重逢了心中沉睡的那个自我,命运弄人,让他们阴差阳错认识了对方的另一面。

并深深被吸引,仿佛磕碰了太久的两个齿轮,终于开始了咬合转动。

齿轮还是那个齿轮,他们原先,只是转错了方向。

而岁月,而现实,而模式,让一切生锈。

如今二度花开,一切恰是最好,却这个时候,开始说再见。

苏家的马车走到城口的时候,苏子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高高的牌坊。这才是她穿越至此的第三天,却不知为何,有那么多不舍。

其实她只是不舍那个男人,白天的他,夜里的他。

其实都是一个他,从没有变过。

思绪随同马车一般奔腾,苏子在座位上重重颠簸,伸出头向后望去,只是苏家长长的车队,没有那个她希冀着的男人。

怎么会有呢?如果他会不顾身份不顾面子就这般追来,那他就不是她认识了十年相爱了九年生活了七年的老公了。

他不会来的吧,尽管他心里也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