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辉彬彬有礼地向他点了点头,但轩辕望却觉得身上一冷,忙垂下头去装作行礼。将莫文辉等人送走之后,董千野看了看轩辕望道:“望儿,随我来。”

“最大的破绽!”

这是一种深深的、不可救药的喜欢,他喜欢那种握剑在手的感觉,喜欢剑光在自己挥舞下纷飞的感觉,喜欢那一式又一式连绵不绝的剑工在自己剑下展开的感觉,喜欢与人谈剑时那偶有心得的感觉,喜欢那种在对手剑下找到对手弱点并将之击败的感觉。

“唔,八百年西峰剑派,四十代剑技高人,果然厉害。”

回到董千野靠近城边的家中,轩辕望心中既是兴奋,又是怅然。今天连胜三场,并在胜利中对剑的领悟更加深不少这值得他高兴;见识了韩河的气度再比之董千野,这让他惆怅;看到施卓然弟子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剑式,毒蛇一般的手段,这让他心寒;听到董千野谈起那传奇般的人物华闲之,这又让他悠然神往。虽然一路上董千野以假仁假义自高自大目无尊长沽名钓誉等无数词语将那个华闲之说成大奸大恶的奸徒,但那华闲之的剑技,分明让自己这个自从得了神奇一式便老子天下第一的师父畏惧。

“这董千野难道得了某位高人的指点,剑技竟有如此进步!”雷破天心中满是狐疑,练剑练到他们这个地步,已经是到了瓶颈,突破则得窥剑之真意,成为举世共仰的剑宗,否则也有可能原地不动数十年。董千野原本略逊于他,如今却隐隐有反胜半筹之势,这让雷破天心中极为不甘。

“我出剑时,他还未认输。”

“怎么回事,方才怎么回事!”围观这一场比斗者纷纷叫嚷起来,明明轩辕望已经陷入必死的危局中,却是如何在最后一刹那反败为胜的?

眼见辰时已到,赵王却还未出现,轩辕望心中微微焦急,正这时,忽然一声响彻云霄的怪啸声传了过来。紧接着是一片隆隆有如万兽奔腾的声音,轩辕望惊得从位子上蹦了起来,再看同组的几个少年,除去东都本地的几人仍端坐不动外,也都露出满脸惊疑之色。

轩辕望身体倒纵出去,停剑行礼,他虽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精神上却愈见亢奋。吕长春稀疏的胡须无风自动,头上也是热汽腾腾,不满地道:“停什么?”

听到一个胜字,轩辕望猛然想到,自己今天来不是为了在旁人面前丢人现眼,而是为了求一胜的。若是连这个剑匠之徒自己都惨败,那还凭什么去向身为剑匠的主人吕长春挑战,怎么去收回施卓然偷学去的绝技,怎么样让绯雨回到自己身边来!

“师父,有没有办法,让我在最短时间内改掉这些缺陷?”

“嘻嘻,我正在想呢。”绯雨似乎想着什么,笑声变得很调皮,轩辕望心中突地一下,知道她定然又是要捉弄人了,而能给她捉弄的对象,似乎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轩辕望吃了一惊,他以为自己在这里偷看,没有人能够发觉,却不料董千野与章日升早就知道了,便是施卓然也发觉他在这儿,只是顾及若是章日升得知他就是那剑式的真正主人便不管自己,所以没有说破。轩辕望被董千野一问,担忧他发觉绯雨后将自己的剑夺去,不觉脚下一软,连人带梯摔了下来。

董千野客气得有些低三下四,这让旁边的施卓然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董千野这几日夜里总与轩辕望在琢磨那天精妙一剑,以董千野性格,如此退缩定是怕泄了那一剑的奥秘。因此他插嘴道:“董兄何必如此,虽然汪琦败在这位唐少兄剑下,却不能说董兄门下就无人是唐少兄的对手。”

轩辕望垂下头,不让自己脸上的神情露在董千野面前。董千野见他并不怎么兴奋,微微笑了笑:“阿望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对于一个习剑者来说这意味着什么。赵王千岁将这英雄会定在十二月初八,距今还有三十四天,这些天你就随我在剑室中专心练剑,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必管了。”

“是,绯雨,还是你聪明。”轩辕望道,他早有心去问问董千野,但又拿不定主意,绯雨再提出来,他便下定了决心。

老人顺着华先生的目光望去,正堂墙上,挂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道”字,老人脸上的微笑收敛了起来。

“到底是谁,快说,难道……难道东都来了剑宗?”崔远钟眼中尽是兴奋,如果东都来了位剑宗,他拼了被老师责骂,也一定要去见识一下剑宗的绝技,这被天下剑会承认为一代宗师的剑手,一定有自己独到之处吧。

“苏华的绸缎,蜀川的刺绣,广南的腊染,雪岭的皮货……应有尽有咧!”

“不必了。”虽然剑中女子的厉害,轩辕望是深知了,但此刻他懒洋洋地,只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顿了一下,他又道:“我练得再厉害,也不可能有丁大叔那么厉害,就算象丁大叔那样成了剑匠,还不是一样会输给人家。况且,如今我回不了云想,还得找份活儿……”

当他终于停下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轩辕望看了看天,慌忙冲出屋子,向云想绸缎庄奔去。虽然他全力疾奔,却仍比平日晚了许久,少不得被孙管事一顿臭骂。

丁垂云的话,轩辕望听得不甚懂,但猛然想到一事,忙跑进屋里,将自己得到的那柄邪剑捧了出来。

轩辕望想去看看丁垂云,但又不知去了后该说什么,想来想去,他还是回到自己小屋中。同屋的仆役见他鼻子流血,都笑了他两句,他却神情恍惚,无法应对。

终于还是一无所获的傅苦禅与赵冰翼回到云想绸缎庄,这一夜轩辕望依旧无眠。朦胧之中,他只觉屋子门被人推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走了进来。

跟在儒者之后,是并骑的三人,两边的年轻,中间则是个中午男子。轩辕望目光在这男子脸上逡巡了一回,只觉得他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倒是两边的年轻人,神采飞扬,满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剑作为一种个人近身兵器,在古时甚为流行。但自从魔法崩塌将大地分成四部分,天吾洲的战场上开始出现更为适于群战的刀,剑的主要功能便成了装饰品,剑术也成了一种表演性质技艺,只有少数精于剑术的高手,才会用剑搏斗。到了今代,魔法的逐渐恢复,魔石的力量逐渐被开发,人们在追求生活的变化之时,更将魔石的神奇力量运用于战争之中。部分精于炼金铸造之术的术士,将蕴藏有五行之力的魔石铸入武器之中,魔战士这种恐怖的职业便出现了。也正是因此,一个苦练多年的剑手,往往不是一个执魔化武器的新兵的对手,练剑和修练其他武学一样,已经缺乏实际意义了。元始皇帝以武力得天下带来的浓厚习武之风日渐衰颓,极盛之时曾遍及天吾洲大余国各郡府的武馆,如今都不得不为了生计而伤脑筋。

轩辕望直直地看着华闲之慢慢消失在长街那端的背影,一时间痴了。

“剑道……剑道……”他心中反复思量着这两字,道与艺仅一字之差,但剑道与剑艺在轩辕望心中,却似乎相差不只万里。

漫漫长街,萧萧寒风,轩辕望缩在墙角,抬头望向苍穹。董千野等人已经带着尸体离开了,他却没有走,他今夜本来就是悄悄跟来的,却看到这一场精心布置的暗杀。他心中对于董千野已经失望到了极至,他无法当面斥责这个自己行过正式拜师礼的人,因此只能选择逃避。

他再也不想见到董千野。他心中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华闲之所说的“剑艺已走投无路”,他爱剑,却不知道在剑艺与使剑者一起堕落的今日,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轻轻抚mo着自己的剑,在东都这四个月来的时光有如梦幻,自己终于迈入剑技的庙堂,发现的却是一樽腐朽的神像。如果学剑技者,都象董千野等人这般,那这剑技学了又有何用处?

他支撑起被寒风吹得麻木了的身躯,紧了紧衣衫,孤独地行在长街之中。在这样的夜里,他走得无声无息,甚至连影子也没有。

东都开定城曾是前朝故都,地近大海,距港口唐城不过三十余里,水陆交运,商旅往来,繁华无彼。时值年关将近,各路的年货都拥了进来,南来北往的人儿却见少了,大约是都急着回家过年的原故。

开定城布局上是以内城为中心向四面展开,因此就有东市西市南市北市之分,城中大约住着三十万人家,百余万人口,比之于京城也毫不逊色。城是如此之大,往往有些人在城中住了一辈子,却连城的一半地方也没跑到过。

北城“有福”车行的老板万有福一面巴哒着旱烟,一面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子。小子黑黑的,倒挺壮实,看起来应该有把力气。

“你拉过车么?”

轩辕望垂下头,低声道:“不曾拉过,但我有的是力气。”

“哈哈,拉车可是个技巧活儿,有力气还不成啊,有时侯力气越大,车可就翻得越快,客人也就得罪得越多。”万有福很健谈,这也是由于他对这个少年颇有好感,不知怎的,在这个少年身上,他似乎见到四十年前的自己,四十年前,自己也是如此两手空空来到东都闯世界,除去一把子力气,一脑子梦想,别无所有。

“我会学,我学得很快。”轩辕望有些急切地道,不管是谁,饿了两天肚子,对于一份工作都会极为渴望的。

“嗯,看你样子倒是挺踏实的,不是那种毛里毛躁的小崽子。”万有福的话也不知是赞赏还是讥嘲,他又慢吞吞吸了口旱烟,一伸手:“拿路引来我瞅瞅。”

轩辕望怕的就是这个,他的路引早经董千野拿去了,他自从前夜离开之后便再也没回去,既无盘缠也无路引,除了一柄送到当铺里也值不上几个钱的剑,他一无所有。

“怎么啦?”见他期期艾艾,万有福又问。

轩辕望把头都低到胸膛了,低声道:“老爷,我路引被人骗了。”

万有福一皱眉,却又禁不住一笑,真是同自己四十年前一般模样,初到东都的毛头小伙,连路引都被人骗去了,只是自己当初可没这小子的好运,没遇上一个好心肠的车行老板,说起来那时东都还没有两家车行呢。

“得,我看你小子挺老实,你先在我这做着吧,这大过年的总不能赶你到街上去饿死。”万有福的话让轩辕望长长松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今日寻的第十一家了。

“多谢老爷。”他真心地道。

“不要叫我老爷,叫我老板得了,叫爷我不爱听。”万有福嘟哝了一句,招呼道:“满贵,满贵!”

一个红通通脸膛的汉子跑了过来,应声道:“在呢,老板有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