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初还不停耷拉眼皮,及至最后几句竟猛然将眼睛睁圆,用力嚼烂口中的参片,把参汁咽下去,尖叫着不停用力。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总会向自己信仰的神佛祈求帮助,太子妃也不能免俗。有签文的暗示在前,她忽然涌起无限的希望和力量,竟在濒死的一刻又活了过来,为自己奋力搏一个未来。

方志晨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拱手作揖道,“二小姐误会了,在下与大小姐并无私情,也不是互述衷肠,却是在讨论退亲之事。”

等人全都走了,他这才露出个阴郁焦躁的表情。

靖国公这才知道怕了,腿肚子直打颤。

柳绿拍掉衣服外面的虫子,却没法处理衣服里面的虫子,有心让桃红过来帮把手,将小姐推回去,却被常琦屡屡拦住,更挨了好几脚。

“儿子是让你拿庚帖与虞家的嫡小姐再合一合。”方志晨耳尖红得滴血,嗫嚅道,“儿子方才在湖边见了她一面,实在是,实在是喜欢得紧,求母亲成全。”

虞思雨眸光微闪,只等着看虞襄倒霉。这种两头讨不了好的事她也巴巴的凑上去,可见平日里的聪慧能干都是被老祖宗和大哥捧出来的!

永乐侯府,西厢小院。

“皮肤很白净,眉毛很英气,鼻子……”桃红一边说一边用小镊子将棉花攒成指甲盖大的一团,小心翼翼放在主子指尖,再拿布巾包好。

“我路过前院的时候瞅见了,他正跟侯爷在湖心亭处饮酒,举手投足可风雅了!”

“这位小姐,在下不能收你的银子,在下并非寻死,不过……”青年捡起银子递回去,却见那少女微微扬起下颚,语气倨傲,“分明是寻死却又没脸承认,还真是懦弱呢!但凡你怀着赴死的决心活下去,又怎会活不出个人样儿?拿上银子赶紧滚开,待来日飞黄腾达了,也可将它依样砸回我脸上,且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虞襄偷拿了一个虾饺去堵他嘴,兄妹两闹成一团。

在殿中念了一天经文,又捐了五百斤香油,祖孙两才乘着夕阳下山去了。老太太与马嬷嬷坐前一辆车,后一辆留给虞襄和她的贴身丫头。

马嬷嬷立在廊下望天,迟疑道,“老夫人,这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路上泥泞恐不好走,还是改天再去吧。”

这祖孙两个现在都很焦虑,唯有念经的时候才能平静下来。一起吃喝享乐培养不出感情,一起渡过难关却能很快惺惺相惜。因着虞襄对孙子的真情实意,老太太对这个便宜孙女是越看越喜欢。

九公主心满意足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是我用一袋宝石换来的,本有六个,我吃了两个,娇娇吃了两个,给你留了两个。”

“凭什么不让我知道!”虞襄让马嬷嬷把自己推到虞品言身边,死死搂住他胳膊,“不许去!你去了我和老祖宗怎么办?”话音未落,眼泪就涌出来了。

听见这话,虞品言脸色稍霁,淡淡瞥她一眼,道,“你有心了,一边候着吧,等会劳你发落一批刁奴。”

“嗯,我梦见哥哥回来了。”虞襄示意柳绿推自己过去用膳,轻快道,“今儿给你们放一天假,都回家去吧。对了,还有负责洒扫的习秋,负责浆洗的容妈,负责抬水劈柴的庞福,统统回家去吧,酉时之前赶回来就成。”

虞襄眼观鼻鼻观心,很是镇定。

虽说虞襄喜欢孩子,但对那些蛮不讲理的熊孩子却实在喜欢不起来,性子也极为护短,当下就发了火,推开女孩冷笑道,“你敢欺负我的球儿私拿我的丫头,信不信我泼你一脸灯油!”

太子站在阴影中眺望妹妹圆滚滚的背影,无声一笑。有易风护着,他很放心。若是他过去了,定会吸引大批人潮,届时还不把球儿吓坏了。

她边说边将荷包系回小孩腰间,似笑非笑的瞥了面容紧绷的老嬷嬷一眼。这人当她虞襄是什么?编故事骗小孩钱财的杂碎?想她上辈子连脚下穿的鞋都镶满钻石,又岂会在乎这么点东西,可笑。

虞襄一点儿也没客气,啊呜一口将糕点全吞了,只留下九公主指尖的一点糕点渣。九公主愕然的瞪着她,嘴巴扁扁,鼻头耸动,眼眶泛红,露出个萌死人的哭相。

桃红指着两人的背影,义愤填膺地道,“小姐,背着侯爷的时候,她们对您如此无礼,您怎么不跟侯爷说啊!”

“好,是哥哥看错了。”虞品言莞尔,将她从轮椅里捞出来,轻轻放在靠窗的软榻上,又将窗户推开,方便她欣赏院外的风景。

朴神医却怪叫起来,“哎呀,你们兄妹两莫非事先套好了话?你这丫头当真不想治腿?就愿意一辈子做个废人?”

终究是侯府血脉,再如何也不能仍由她流落在外生死不明。况且那和尚未必有什么修为,算错了也是有的。是好是歹,等把人找回来再看吧。老太太虔诚地给菩萨磕头,直起腰后眸色晦暗。

视线还有些模糊,可并不妨碍他认出虞品言那张雕刻一般俊美的脸。太子微微笑了,笃定道,“易风虞品言的字,你又救了孤一命。”

虞襄越发笑得灿烂,冲迈进屋内,花脸猫一般的桃红扬了扬下颚,“把箱笼打开,我看看。”

“儿无事,”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冲堂上的佛像拜了三拜,又将书信递给马嬷嬷,让她自己看,心有余悸道,“真真是惊险万分啊!我只是看了书信都吓出一身冷汗!”

虞襄见虞品表松动,赶紧又是一阵好劝,却没料老太太杵着拐杖跨进门槛,厉声道,“襄儿,别胡闹!去,服侍小姐睡下!”手一挥就上来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硬把虞襄从虞品怀里扒出来,按倒在床上。

“不收,就摆在枕头边。反正我腿残了,没事可干,早晚数一数还能愉悦心。”虞襄将几个小匣子拢到怀中,满足的眯眼。

虞襄轻轻哼了哼,这才慢慢阖眼,忽又勉力睁开,道,“哥哥,帮我把东西全都要回来。她太坏了,就是扔掉也不给她。”正主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许几年,也许几天,虞襄从现在开始就得攒银子,为日后做打算。送给虞思雨那些财物都很贵重,再加上每月五两的月钱,连送了六年,加起来便有三百六十两,也算是一笔巨款了。虽然她不是侯府血脉,可这些东西却买不来她的双腿。她拿便拿了,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那大丫头见她忽而暴怒,忽而嬉笑,摆明了是故意折腾人,心里暗暗腹诽:这断了腿,性子也就越乖戾了,你就作吧,好叫侯爷早日厌了你!

林氏听了这话,姣好的面庞一阵扭曲,正欲反驳,老太太开口了,“儿说得对,做人不能忘本。虞襄救了儿也等于救了侯府,咱们就好生供着她,就算日后她寻不着夫家,咱们也一辈子养着。永乐侯府不缺一双吃饭的筷子。再者,抱错孩子的事,本就是你奶娘的错,怪不得沈家,他们也替我永乐侯府养了十年女儿,届时给点银子封口也就罢了,不可再多生事端。”

虞思雨悄悄退至墙角站立。虞品没话,她不敢擅自离开。

想到这里,虞襄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疼得厉害,忍不住便开始撕扯自己头。她虞襄怎么就这么命苦呢!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佛!

“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正可谓求仁而得仁,又有何怨?吾等亦是如此。女施主已入轮回往生,必将福运无双,吉星高照。时辰不早,施主请回吧。”老僧淡淡开口。

闺房夜会这等丑事被虞襄压得死死的,门房自然无从得知,摇头道,“回侯爷,奴才不知。应是得罪了老夫人吧。”

虞品言点头,转身便要往西厢走,却听裴氏放开声量喊道,“我儿昨晚去了二小姐闺房与她私会,你们不让我见老太君,我便把这等丑事宣扬出去,看看到底是谁没脸!”虞襄不是说我儿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吗?那便把她名声搞臭,看谁敢娶她!届时老太太还不得哭着喊着来求我!

虞品言停步,转身朝几人走去,拇指一个用力便顶开手中绣春刀的刀鞘,闪烁着寒光的刀身发出噌的一声嗡鸣。

嗡鸣声很细微,听在众人耳中却似雷霆之击,震耳欲聋,更何论他周身弥漫的阴冷杀意直把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

裴氏瞬间安静下来,用惊恐至极的表情朝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