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邢夫人这么多年天天留着一个悭吝的名声,不说旁人瞧不起,自己本也不愿意这样窝囊,难道她不想同贾母与王夫人那般,随手赏这个赏那个?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不当家理事,跟着贾赦也关系冷淡,时不时还要应付娘家人上门打秋风,手里的银子自然是一个掰成两半花。想想过去的日子,邢夫人心里也是一肚子苦水。如今终于好了,自接了迎春与贾琮在身边,贾赦对着自己也多有笑脸,平常的管家理事的差事也肯分些过来,慢慢的手头终于活泛起来,于是也能好好显摆自己体面了。

到了初三,林如海亲自带着黛玉去了一趟荣府给贾母请安。贾母先抱着叫了一顿心肝儿肉儿的,又给了私房里存的一匣子东珠首饰,搂着黛玉说道那屋子一直给她好好照料着呢,大正月里姐姐妹妹们都在,便苦留黛玉住几日再走。黛玉的为人向来是个面慈心软的,碍不过外祖母的情面要答应,俏眉却在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裳悄声道:“老爷初五便要带姑娘回咱们宅子里呢,到时候也得姑娘帮忙张罗着呢。”黛玉听了,自然不忍心抛了爹爹一人,连忙婉拒了。贾母见了她这般,知道外孙女一心一意跟着亲父了,便又道:“唉,既然如此,横竖一个城里头,想见倒也容易,只是我得嘱咐你一句,姑老爷前些日子说要续娶一房……你回去休怕,若有人敢薄待你,只管来告诉我,老祖宗给你做主!”黛玉还是第一次听着父亲打算续弦,不由也有些呆,又见贾母这般说了,心里更忐忑起来,极怕这个继母为人不善。俏眉在旁听着,想着老爷先头的嘱咐果然不错,幸好自己跟着黛玉来。等出了门见黛玉闷闷不乐,便说道:“姑娘是怎么了?老爷即便再娶一房,姑娘也是咱们林家的大小姐,谁人敢小瞧呢。”黛玉自来心细如发,听着俏眉这般宽慰,倒也不好无动于衷,只笑了笑,然后乖乖跟着父亲又回了宁府去。

却说贾母接了史湘云过来,王夫人听说了只冷冷一笑。想着走了一个林黛玉,又来一个史湘云。她与贾敏是前世的冤家,当初嫁到贾家,没少受这千金大小姐的气,再瞧林黛玉的模样,跟着她娘在时神似七八分,后来冷眼瞧着,也是爱拔尖使小性儿,只把自己的傻儿子迷得三魂五道。加上贾母有意偏袒,她心里更是拧不过这口气来。在婆婆手底下憋屈了半辈子,好容易自己熬成婆了,怎么能要个顶眼的儿媳妇!因此林黛玉是万万不成的,听见她去了东府,只巴不得一辈子不回来。至于这个史湘云,其他的倒也罢了,平常嘴巴也甜,王夫人只嫌她命太硬,况且又是贾母的侄孙女,虽然平常瞧着不讨人厌,但家底太薄,她那叔叔亲儿子亲闺女养不过来,倒能给她什么!王夫人心中自有筹划,宝玉还小呢,离着定亲还有些年份,眼前的宝钗虽是跟自己贴心,但是商户出身说出去也不体面。且慢慢看着吧,娘娘如日中天,万一将来还有更适合的姑娘呢?倒也不便让宝玉与宝钗太亲近了。

周瑞家的吃了茶,见左右无人,又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一件事还要奶奶办呢。太太初一要往宫里给娘娘送银票,催着奶奶快些把帐收上来呢。”凤姐儿听了,眉头忍不住一皱,道:“周姐姐,你也知道的,上一回我不是跟太太说过了么,年下的帐也就这么些了,其余的都是过了年再说。”周瑞家的听了,不以为然道:“可是宫里娘娘的大事耽误不得啊,太太让奶奶再想想办法,好歹从哪里再挪一千两银子出来。”凤姐儿听她这般,也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回去告诉太太,明日早起我让平儿给她送过去。”周瑞家的听了,又奉承了两句二奶奶精明能干,方满意而归。

惜春听了,也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同着林姐姐一块过去吧。”林黛玉连忙也站起来,虽是她对贾敬不熟识,但是想着自己头一次进西府的时候,老太太让舅母带着自己拜会舅舅去。大舅舅倒也罢了,虽是没出来见,但传的话倒也客客气气的暖心肠,二舅舅只言片语没有且不说,倒要二舅母噼里啪啦训诫了半日,给了个下马威。这还都是母亲嫡亲的兄长呢!现今到了东府来,且不说自己该去拜访长辈,大堂舅能这般给体面,于是心中十分感激。

彼时探春听了周瑞家的一番话,面上也不敢露不豫之色,连声应好,然后又客客气气送走了周瑞家的。侍书不服,忍不住道:“太太做事也太……”探春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侍书连忙低头,闭口不言。探春淡淡吩咐道:“也别愣着了,叫她们都进来快些收拾了,宝姐姐明儿一早就来了,咱们到了晚饭的时候就喊了人过来搬箱笼了。”侍书低声应了一声是。探春最终选了迎春的屋子,虽是朝北向的,好歹也是大了些,来回转挪都能有个余地。

姐妹两个正商议着,只见薛蟠兴高采烈的进来,他昨天趁着兴头儿把话说完就回屋大睡去了,哪里知道能掀起轩然大波。见了王夫人在,薛蟠便给姨妈行了礼,又对母亲笑嘻嘻道:“我若是成了亲,再住在姨妈家里可是不好,早起我就出去打发人去收拾宅子,再置办置办,若是能赶在三月里成亲,太太同妹妹也一起跟着我搬出去吧。”王夫人见他一进门自说自话,脸早沉下来。薛姨妈气得嚷道:“什么成亲?我允了么?你也不打听打听那尤家都是什么人!能跟着你这般勾勾搭搭的能是什么清白姑娘!”薛蟠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如此又被劈头盖脸斥了一顿,又听母亲说二姐不清白,哪里愿意听,心里的横劲儿上来:“反正她都是我的人了,你们同意也得娶不同意还得娶!”也不管王夫人在场,赌气就出去了。

当夜,薛家大乱,半夜里薛宝钗打发莺儿找上夜的婆子出去买了几钱钩藤回来。第二日,自然有人把事报知给贾母与王夫人。贾母深知薛家必是出了什么事,那钩藤是味平肝舒气的救急药材,可见病人气得不清。但是涉及旁人家**,贾母也只装作不知道。又听说王夫人得了消息早早过去了,贾母更安心起来,她们若是收拾不了,自然会闹到自己跟前来。

尤潇潇不由叹气,虽说心里十分不待见尤老娘等,但毕竟也是自己便宜老爹娶回来的老婆,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任由她这么不顾体面的闹下去,说起来也是自己娘家丢人。若是那尤老娘再年轻几岁,倒也能找人把她打发了,无奈现今就是牢牢占住尤府,又把两个闺女当摇钱树使唤,传出去自己也被连累叫人笑话。银蝶见尤潇潇往花厅方向走,知道是要寻贾珍说事,连忙就打发了人先告知一声。

第二日,黛玉比往常起得晚一些,紫鹃送秋梨银耳羹过来,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便有些担心道:“是不是昨儿早起风凉,吹着姑娘了?”黛玉怔怔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紫鹃上前熟练的帮她挽起帐子,笑道:“俏眉大清早就出去了,说是昨儿晚上姑娘打发她往东府里送谢礼去。”黛玉心中一跳,又略带遮掩道:“是,四妹妹与大嫂子昨儿给的点心很好,我装了些新鲜的南果让她一早送回去。”雪雁春纤打水进来,紫鹃拿面巾替她挽在胸前,服侍她洗脸匀面,又问:“姑娘,咱们是先吃了早饭还是先去老太太那里?”黛玉慢慢吃了两口银耳羹,放下汤匙,说道:“早饭不吃了,就去老太太那里吧。”紫鹃听了,连忙又给她换了衣裳,然后陪着一同往贾母房中来了。

虽是深秋,到了午时,日头却是毒起来。惜春便邀请迎春与黛玉回和枫院吃饭去,因为又不能不管探春,就打发人去问三姑娘在哪里吃饭。不消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就撞上了尤潇潇与探春二人。“我们正打算往园子里寻你们,正巧碰上来。”尤潇潇笑道,“这半日里若不是有三姑娘帮我斟酌着,恐怕现在还没时间吃饭呢。”探春听了,也忙笑道:“大嫂子客气了。”

等着探春走远,惜春有些沮丧的说道:“好不容易把你们叫来玩一天,没想到是这般不痛快。”迎春听了,眨了眨眼睛:“我昨儿就跟着大太太说了,四妹妹下帖子留我玩几天呢。”惜春一愣,不由惊喜道:“真的?大太太可准了?”迎春笑着点了点头。惜春便是喜形于色:“原本也是想把姐姐接过来住的,但怕是大太太那边听见不高兴……”若是跟在贾母身边倒也罢了,既然迎春已经回到大房,又是嫡母庶女的关系,这样频繁出来住,只怕要惹闲话的。而大太太能够一口答应,显见是她们母女亲密,二姐姐的日子越发好了。

凤姐儿照旧是在家里躺着的,听见邢夫人打发人来了,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梳洗了带了平儿过来。一进门见尤潇潇坐在邢夫人旁边,不由一愣。邢夫人等她问了安,让坐下来,才把事情说明了。因为怕走漏风声,也就不提相看的事,只说请了汪太太跟奶奶姑娘们过来吃酒听戏,又特地让你珍大嫂子与四妹妹过来陪着云云。说毕,吩咐王善保家的给了对牌,直接让凤姐儿到库里支一百两银子。尤潇潇笑道:“有凤丫头张罗必是热闹的,这样好的戏酒,我便不客气了,带着大姑娘来混吃混喝,求太太与二奶奶千万别嫌弃。”凤姐儿听话听音儿,望了邢夫人一眼,也笑道:“正是人多热闹,嫂子那日也早些来。”尤潇潇见她聪敏,便不再说什么,略坐了坐就告辞回府,让她们婆媳两个自商议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手头另一篇文接近尾声,完结了会全心全意更新这一篇的,谢谢花花们包涵!

贾政见了一个嫂子,一个侄儿媳妇,羞得脸通红,只好也借口一事走了。王夫人倒不在乎他在不在,只跟邢夫人与尤潇潇说话。她心里虽瞧不起邢夫人不当家,但是要用着人家的时候也很客气,刚张口叫了一声嫂子,邢夫人就直愣愣道:“你大哥哥让我说与你听,咱们大房里一个余钱都没有的,还有你们盖院子想着要咱们旧府里的东西,二太太,也不是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娘娘这般大的荣耀排场,弄些旧物搪塞怕是不恭敬吧!我们老爷可是说了,省亲别院里一点旧东西不能用的。”王夫人被她说的一怔,然后才带着怒气问:“大嫂子这话我不明白,莫不是娘娘的别院大房里一分银子也不想拿的?”邢夫人听了这话,早跟贾赦想好对策堵她:“什么叫做大房里一分银子不拿?二太太,这公帐里的钱你们支取不支取?若是支取了也该知道里头有一半该是我们大房的!”公帐的钱虽然大房里花不着,但是名义上还是两房共有的,如今府里有这样大的事情,公帐银子必是留不住的。被邢夫人这样一堵,王夫人顿时无话可说。

准备妥了,贾蓉将所有人撵出去,吩咐小厮在门口盯着,拿出藏在柜子深处的青铜香炉,放到临窗的案桌上,一面摆着白瓷盘子一面忍不住擦泪,正要跪下磕头,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小厮在窗外喊了一句:“少爷,大奶奶让小厨房来送了祭祀用的酒桌,我们抬进去了?”贾蓉听着便有些发懵,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厮也没听见他反对,就开了门将酒桌迎进去。

“行了,我都听明白了。”尤潇潇说道,“你们两个先起来,如此成什么样子。”佩凤、偕鸳抹抹泪依言坐在杌子上,不敢多话。尤潇潇刚要开口,忽见帘子下面露出一双黑绸千层底男鞋,于是立即转了话锋,连声音都弱了几分:“这件事却是你们错了。咱们进了府都是侍奉大爷,如今文花让爷高兴,我们只有感激的,哪里还有这般那般怨言,都回去罢,好好敬爷,侍奉爷才是咱们的本分。改日,寻大夫进来也给你们好好诊诊脉,也都这么久了,还没给爷生下一儿半女的,也劳我焦心。”

尤潇潇笑了笑,便又问起何事惊动了大老爷与太太。邢夫人满脸堆笑:“还不是你兄弟!今儿听说你们书院里头考试,硬是磨着老爷说要来试试,我们早说考不考的,都跟你哥哥嫂子说好了,送过来就是。琮哥儿却是坚持要来,我们拗不过就派人送来了。两个时辰做了一篇文章,过了晌午,咱们府里放榜,琮哥儿排在第八位上,小厮回来报了,老爷只说敬大老爷瞧着自己家子侄给多添了好评,我心里半信半疑,还是珍哥儿叫人来恭喜,说笔录卷子都是封着命姓的,琮哥儿文章做得好,敬大老爷与萧大儒都称赞呢。老爷听了,忙带着我们过来,求着敬大老爷好好看顾一番。”尤潇潇见邢夫人眉飞色舞,知道心中极欢喜,于是也道:“琮哥儿竟是这般出息了!”又叫银蝶去领松烟墨两盒,湖笔十只,并四对笔锭如意的金锞子,特递给迎春道:“你给你兄弟捎去,只说嫂子盼他早登科。”邢夫人听了,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因着迎春与尤二姐都是待嫁之女,性情又温柔,这半日也凑得熟了,尤潇潇便让她们姑娘家往内屋里说话去了。

邢夫人见姑娘们不在,便先问道:“你去了林家,可知道姑老爷娶亲的事?”尤潇潇揣度她声气儿,估摸着西府那边都传遍了,于是轻轻点点头。邢夫人忍不住笑道:“外头都传姑老爷此回要升到尚书,老太太一得了消息,就叫二太太与二老爷快些从族中再选个姑娘……”尤潇潇忙道:“这可不是错了辈分”现今族里年轻的女孩子都是跟着贾敏叫姑姑的,到时候真成了事,迎春探春几个再怎么见人。邢夫人冷笑道:“自然是往了旁支里去找的,总有几个辈分大的姑娘,千挑万选好容易选了一个,说是跟着咱们姑太太在时一样的品格,可惜姑老爷只说了一句不合适就给拒了。老太太正发愁,二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受了挑唆,要把一个清客的妹子送给姑老爷做妾,没料到姑老爷竟真瞧上了那姑娘,便跟二老爷说定要续弦。老太太气的七倒八歪,又哭姑太太又哭外甥女,可这都是人家林家的事,哪里管得着呢。”尤潇潇方才知道其中曲折,又把自己要去林府帮忙张罗娶亲的事一发儿说了。邢夫人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就是了,必不会告诉旁人的。”这也是怕贾母拿了尤氏撒气的好意。尤潇潇却是不在意的,贾母想着来到宁国府里充老祖宗,也要看贾敬认不认。

因二人又说起娘娘发懿旨让诸位姐妹去往省亲别墅里居住的事来,邢夫人道:“是什么好稀罕的东西。为了那园子,银子花的流水儿一样,娘娘才赏了我们些什么?一百两黄金能当吃能当喝?”说着蹙眉道:“悄悄与你说句话,我们老爷想着分家呢。”尤潇潇挑了挑眉,低声道:“老太太不允吧。”邢夫人越想越怒:“二房一年往宫里要送好几万两银子打点,全从公帐里出的,这也太欺负人了。那园子也是用这么一回罢了,现在住着的都是她们二房里的人,迎儿要在家陪着我,不想进去,但是娘娘的懿旨我们不好违,便打发了她两头住着就是了。这还不都是二房的主意,只想着让我们跟着一起贴补那园子,怎么宝玉进去了,不叫琮哥儿一起过去?”尤潇潇笑着岔开话来:“那园子修的齐整,终究我还没瞧过呢。”邢夫人说道:“这有何难?改日你直接过去逛逛就是了。除了三姑娘和迎儿,连薛姑娘与史姑娘都有院子。因为娘娘疼宝玉,非叫一起住进去,老太太想了想,又叫珠大奶奶进去监管着。”说罢,又冷冷一笑:“宝玉的年纪说起来也不算小了,迎儿与三丫头倒也罢了,正经的姐姐妹妹,这薛姑娘与史姑娘两个跟着一起混着……老太太年纪大了也糊涂起来了。”尤潇潇会意,只笑道:“琮哥儿是个懂事的,太太放宽心就是。”邢夫人叹气道:“唉,我们琮哥儿虽说不讨他祖母的好,但也是出息的,只盼着能早日分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