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潇潇见她知事,又叹道:“你记得以后是要给人家做正妻的,有些话该劝只要劝,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后你也该硬气些。”然后又把香菱的为人与她细细说了。那香菱是个憨的,从来都安分老实,而尤二姐的性子也是不会算计人的,如此这般正好。薛蟠这傻大爷若是个有福的,有了这对娇妻美妾心满意足往后不再出去混去,倒也能皆大欢喜。这边一一交代清楚了,尤潇潇才喊了银蝶来,说闷了些时候,不如带二姑娘往会芳园里逛去。银蝶立即心领神会。尤潇潇笑着点了点头,银蝶回头对尤二姐笑道:“二姑娘,快随我来,咱们园子里菊花开得正艳,怪喜人的呢。”

却说薛蟠被迫继续留在荣府,书没兴趣念,铺子的事都有旁人打点,每日闲的发慌,再眼见着母亲妹妹成日跟着宝玉打得火热,心里很不满意。宝玉是个绣花枕头,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妹妹?而香菱白日里常跟在薛姨妈身边做针线,两三日里也被贾宝玉撞见好几回,想着心里就十分不痛快,又琢磨着要搬出去,又怕母亲不允,如此烦躁时忽然想起良久没到宁国府逛逛,连忙就带了小厮特地去寻贾珍玩乐。

三姐姐的话好没道理。宝玉比自己还大,还不是照样在内院厮混着?她的月例银子能应酬到哪里去?不都是花在宝玉身上了么?一会儿做双缎子鞋一会儿送稀奇果子,给了买办打点,哪一样不是为了讨好宝玉和太太的?她心里还记得自己亲娘与亲弟弟么?上一回,姨娘要打点书房里的贾瑞,实在没法子才偷偷过来找她要银子,却被直剌剌抢白一顿,虽然姨娘回去只偷着抹眼泪,什么都没说,彩云却是一五一十告诉了的。贾环越想越气,本要抬脚离去,但是一想到赵姨娘殷切的脸:“环儿,你把这银子悄悄给你三姐姐送去,我过去太扎眼,若是被太太瞧见了只怕不高兴……她一个姑娘家跟在老太太身边是要打点的,我瞧着她又瘦了些,正好也能叫些滋补的小食吃……你千万小心些,别让人看见了。”银子是姨娘千方百计求着老爷拿了画回来换的……每一次老爷来姨娘房里,太太就要喊自己去抄半日书,还要克扣丫头们月例……只是三姐姐也是可怜……贾环咬咬牙,生硬的打断探春的话:“这是姨娘让我拿给你的。”说毕,就把银子放到身旁的小几上,也没等探春回应,就急急跑了出去。探春见状不由愣住了,那锭银子少说也有五六两,阳光闪得刺眼,她低下头去,忍不住哭了起来。

见黛玉又是委屈的要哭,尤潇潇忙问道:“妹妹心里怎么看?”俏眉见黛玉沉默不语,便又把她想将紫鹃退回老太太处自己忙拦了的话说了。尤潇潇点头道:“长者赐,不敢违,平白无故送过去是逆了孝道……若直言相告,只怕要走漏风声,退给老太太确实不妥……”说罢又微微一笑道:“若说也是妹妹信任我,才肯将这样的大事与我商量。”黛玉略带哽咽道:“此事全凭嫂子做主吧。”

因为探春一起过来,几个人歇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就往园子里去。会芳园里正是一片秋意盎然,景致旷丽,姐妹几个无非是在湖边搭了桌子吃点心赏花,再说说这家绣品聊聊那家妆盒。黛玉的性子是能憋住话的,迎春本来就沉默,惜春活泼,但因为不喜欢探春所以谈兴不浓,姐妹几个气氛倒是寡寡的。探春有些察觉,想着自己从未遭到这样冷遇,恨不得拔脚走了,但又怕回去不好跟老太太交代,只好勉强要找些话来说,可恨原先的时候她同着迎春惜春黛玉几个都并不亲厚,现今临时抱佛脚却也无益。正是无趣的时候,只见银蝶笑吟吟的来了:“大奶奶听说三姑娘来了,问问姑娘这里有没有空闲,求着三姑娘过去说句话。”探春早坐乏了,听见珍大嫂子来叫,忙站起来。惜春还假惺惺道:“我们正玩的好好的,嫂子叫三姐姐过去做什么?”银蝶见她这般,忍住笑道:“奴婢哪里敢跟大奶奶打听……”迎春在旁温柔的笑道:“既然这样,想必是珍大嫂子那里有事,三妹妹就快些去吧。”

等着陈夫人跟着欢颜出去了,尤潇潇又问了贾芸如今做些什么,还说到底是一家门的,也不见他过来东府玩玩。卜氏笑道:“他现今在外头认识了什么花儿匠草儿匠,专门盯着给人栽花种草,等他这单子活儿完了,一定叫他过来给婶子请安。”尤潇潇听了,知道贾芸不是游手好闲,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忙笑道:“西府里盖省亲园子,也不知道花儿草儿上的活芸儿可接了?”卜氏听了就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芸儿这里哪里揽的起这种大活计,不过小打小闹,没得耽误娘娘省亲的大事。”尤潇潇听了明白是贾芸没走通门路,凤姐儿那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一半点小钱恐怕放不在眼里,于是笑道:“那正好,我们外头新盖的书院,老爷吩咐了还要多多种些花草,到时候你叫芸儿过来寻外管家金三喜就是了。”卜氏听了,喜出望外,连忙称谢不提。然后尤潇潇又问起贾芸的亲事,卜氏便道这些年也看了几家,多是好的求取不来,坏的不甚甘心的意思。尤潇潇望了一眼旁边听得出神的银蝶,微笑道:“是了,儿女的事情上最是操心不过的,我们蓉哥儿明年也该续娶媳妇了……”二人便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正热闹时,只见外头小丫头回禀:“大奶奶,大姑娘派了画儿姑娘来问奶奶示下,说想下帖子请林姑娘、二姑娘明日过来逛逛,问问大奶奶用不用会芳园?”尤潇潇听了,对卜氏抱歉的笑了笑,转脸对银蝶吩咐道:“你跟着画儿一同往大姑娘那里去一趟,就说我说了,明日没有外客,尽管喊姑娘们来玩,还有,外头乡下刚送了些野鸡崽子,正好一并拨到小厨房,随着她们一同吃去。”嘱咐毕,方继续跟卜氏谈笑起来。

回去的马车上,惜春见尤潇潇眉间带有疲色,连忙就讨好的过来捶肩。尤潇潇闭目笑道:“大小姐,可是有话要说?”惜春笑道:“瞧着嫂子这般,只怕累着嫂子呢。”尤潇潇睁开眼睛,轻点她的鼻尖:“跟着嫂子还耍滑头,是不是瞧着你二姐姐要嫁人,你也眼热了?”惜春顿时粉面红透,捂着耳朵道:“嫂子说的甚么话!”尤潇潇不由笑起来,惜春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尤潇潇也知道女孩儿家大了,逐渐多了心思,正打算回家找她细说说。谁料刚回了府里,欢颜就迎上来说大爷派人寻了奶奶好几回,让奶奶一回来就往书房里去。尤潇潇点头道:“知道了。”然后派人送惜春回去,又匆匆换了衣裳才往书房找贾珍说话。

尤潇潇又笑道:“我有个主意,太太不如就把这档子事全交给凤丫头,只说十五那日家里宴客,让她自己带着平儿忙去。若是办妥当了您少操心,办不妥当您再点拨也来得及。”邢夫人也是情急之下才找尤潇潇商议,但这侄儿媳妇既是隔府的又是出了好几服的,自己不好拿大,如今这般情理之下,好好想想,自己有嫡亲媳妇不用倒也不像话。说起来谁家做婆婆的还能是自己个儿张罗琐事,说出来只会让旁人笑话的。若是那日当着汪太太的面,管家婆子们跑来支东支西的,以后怎么再好见人?于是决心一定,当下便打发人去那边瞧琏二奶奶可有空闲。

尤潇潇也不做客,就坐下来说道:“论起这些媳妇里头,你就是一个尖儿,老太太不必说了,大太太二太太哪一个不把你当宝,但是有些话你也细想,媳妇再好也只是媳妇,你跟前只养了一个大姐儿,没有儿子终归不是事,琏二叔跟着你是年少夫妻,也肯让着你几分,再过几年,你还是这样不知道保养,误了子嗣的大事,老太太跟太太又该怎么说?”凤姐儿没料到珍大嫂子良久不见,一来就是推心置腹的说话。这些道理她都懂,身旁除了平儿提两句,其他的上至姑妈王夫人,下至妯娌李纨,都没说的这样透彻。她嫁到贾家来,也怕娘家操心,回回只报平安不报忧,贾琏的脾性,她心里也是清楚得很,如今是仗着老太太喜欢,在家里压他一头,将来……

迎春回了屋子,拿了两吊钱给外头婆子叫了一辆车来。她在东府里每个月跟着惜春一样拿月例,东府又不比西府,人口少,月例银子便多,尤潇潇手里更是个散漫的,这样算起来每个月足有十两银子,如今迎春手里是阔绰了。婆子们见钱眼开,忙着去叫车来,找个一个未留头的小子赶车,又奉承着二姑娘这样那样等等。迎春只笑不说话,见车来了就打发他们走了,然后趁着众人眼错不见,带着司棋、绣橘搬运了两趟,把包袱等装了车就往邢夫人处去了。

尤潇潇得了风声,忙坐了轿子去西府,到了大房找邢夫人说话。一听珍大奶奶来了,邢夫人连叫几声快请,等尤潇潇笑容满面进来,又让贾琮给嫂子请安。尤潇潇见贾琮在她身边养的比先出息了不少,忙笑道:“倒没料想琮哥儿也在,罢了,回了府派人补份礼来。”贾琮听了,不好意思的笑,然后告了失礼,往别的屋子念书去了。邢夫人拉着尤潇潇笑道:“你可是有段日子没来了,话说什么时候把我们二丫头送回来?”尤潇潇忙笑道:“她们小姐妹两个日日分不开的,就留着再住些日子吧。”邢夫人也不是认真要迎春回来,提了一句就说些别的。

却说王夫人听闻贾琏来家便是急吼吼的找了他们两口子商量盖院子的事宜。凤姐儿听了外头有人报二太太来了,就知道是那事儿,连忙叫着贾琏两个人窝在棉被里装睡,王夫人碰了个钉子,也知道他们小人家嘴馋,旷了这么久早该团圆团圆,于是无法只得先走了。第二日正是阖府诸人商量省亲别墅的日子,贾母早说了不掺和,贾赦装病,贾珍出去给老子跑书坊,想着以后大简书院走上正轨,也得谈个合适的书商,于是就天天在外头奔着。王夫人跟贾政两个等了半日,只有邢夫人跟尤潇潇两个来了。凤姐儿跟贾琏两个被窝里商量了一番,早躲回娘家去了。

回了府中,贾珍气的拍桌子,说道:“幸亏咱们早早去找了大老爷说话,要不然还不知道二老爷打的好算盘,你知道么,竟是打算要把咱们的会芳园一并拿了去!”尤潇潇忙奉上茶来,让他消消气:“我的爷,你先吃口茶,又不是他们要咱们就给的事。”贾珍道:“这么多年亏待了大姑娘的事我们不计较就罢了,现在倒好什么事都敢往咱们家打算,真真可恶!”说毕,就要去见贾敬。尤潇潇连忙拽住:“咱们先商量一个计划出来再去跟老爷说也好,这么急赤白脸的倒让老爷生气。”贾珍听了,又喘着气坐下道:“是了,我急躁了些。”

回去的时候路过薛蟠的屋子,窗户上映出香菱与哥哥在一起的影子,偶尔还有细细的□声,宝钗慌忙往自己屋里快步走去,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了宝玉俊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