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相由心生,郑驰乐不由有些纳闷了:这吴弃疾一点不像是一心追名逐利、拿病人性命开玩笑的人啊!

郑驰乐实在不想给郑彤的生活蒙上阴影。

郑彤说:“我来就行了,张姐你不用忙,佳佳和靖泽平时可都靠你看照着。”

一把伞毕竟还是小了点儿,牛敢玉和薛岩也都沾了点雨,夏天这种时冷时热的天气病了可就麻烦了!郑驰乐想了想,跑去跟老板娘要了点材料就到楼下的老大爷那里借火,熟门熟路地熬了一锅驱寒汤。

这个任务可不简单,郑驰乐早就领教过那些囚犯们的坏脾气,要说服他们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把脉显然非常困难。幸好郑驰乐跟了季春来那么多年,耐心早就被锻炼出来了,再难缠的犯人他都能磨到对方答应为止。

薛岩从小被骂作“强-奸犯”的孩子,还被亲生母亲所厌恶,受过的冷眼比牛敢玉和郑驰乐都要多,所以他从郑存汉那看似冷硬的做法里看到了一丝温情。

了解了牛敢玉老实的个性以后,其他人才猛然发现以前自己对牛敢玉的印象简直是大错特错,大伙很快就接纳了这个憨厚的大个子。相对地,对于那个整天差遣牛敢玉做这做那、从不与其他人往来的转校生,大伙从最开始的好奇逐渐生出了几分反感。

他整了整身上的医生外袍,将写着“主任”两个字的名牌别得更显眼一点,微笑敲敲桌沿,语气温和:“有什么事吗?”

本来他还在思索着怎么才能帮郑彤避免那次事故,没想到郑驰乐的到来居然就引起了这样的变化。可以想象随着他们一步步往前走,身边发生的事也会慢慢变得跟“前世”完全不一样,他可不能因为那一丁点“先知先觉”就大意妄为。

也许只有那些跟自己没多大关系、自己根本影响不到的重大事件才会应验吧。

关靖泽在暖水壶边皱起眉头想事情,关振远见状提点道:“靖泽你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乘风也是淮昌的老产业了,你跟你妈去了解了解它的运作情况也是很不错的。”

关靖泽点点头,抓起水壶往外跑,快步追上郑彤一行人。

乘风机械厂离关家有十几站路的距离,郑彤领着他们上了电车。

还没到上班高峰期,电车上人不多,关靖泽非常自然地牵着郑驰乐入座。

郑驰乐抢先占了靠窗的位置,跟个孩子一样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色。他确实挺好奇的,“前世”他回到淮昌时这些老街区都已经拆得七七八八,整个淮昌高楼林立,现在广泛使用的电车也已经被淘汰掉了,一看就是个现代化大城市。

那时候的淮昌固然繁荣,可那样的景致那个城市都能看得到,这会儿的老街看起来反倒别有一番风味。

看到这一切,郑驰乐才有了“重生”的真实感。

关靖泽也在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过他心里想的是这片区域的拆迁差不多要提上日程了,对于喜欢安稳的国人来说,任何改变一开始都会迎来极大的阻力,敢于当开路人的家伙需要很大的魄力。

关振远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大力主张城市新规划,大刀阔斧地对淮昌进行整-改。

最后他这个父亲能力是没话说的,要不然家里也不会全力栽培他,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底下的人会给他上一节最生动也最难忘的教育课:以前关振远都是在基层历练,用的都是趁手的自己人,这次在淮昌开展大项目,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位置全放上自己的人。结果在搞城区开发时就陆续出现了许多问题,工程外包给黑商、赔偿款一压再压、毁坏文化遗迹等等,最后还引起了小型动乱,淮昌市政都给人围住了。幸亏这时候消息滞后,等传到外头时关振远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否则这件事会成为他履历上终身的污点。

关靖泽自然不能直接去跟关振远说“你可要带眼识人”,实际上这根本就不是识人不识人的问题,毕竟到了那个位置上你就不可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把看不上眼的人全部踢走,只能想办法把他用好——就算是废物也有回收利用的可能不是吗?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七个站,车窗外出现了淮昌一中的轮廓,关靖泽眨了两下眼,拍拍郑驰乐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套话:“明年我会去那里念书,你呢?要不要去?”

关靖泽这么一提郑驰乐就想起了了,以前他可是永远用回我被这家伙压了一头的事儿,郑驰乐忍不住乐了:以前他比不过关靖泽,现在他可比关靖泽多活了十几年,还怕考不过这家伙吗?

看来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让他回来把第一拿下!

郑驰乐端出“长辈”的派头,努力做出“宠辱不惊”的模样:“我当然要去!”

他看向关靖泽的目光要多“和蔼”就有多“和蔼”。

等着吧,哥哥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关靖泽是什么人?只消一眼他就看穿了郑驰乐在得瑟什么。

其实关靖泽很多时候还挺羡慕郑驰乐的,因为郑驰乐往活得比谁都肆意。

至少在淮昌一中念书的那一年里,郑驰乐的死皮赖脸简直是闻名全校:所有老师都怕极了这个学生,因为他总是喜欢寻根问底,一逮着空就缠着你不放;那时候郑驰乐好像已经学过几天医,没事就哄骗别人给他把脉,后来被人编排说“你是在趁机摸女生小手儿”,他还笑嘻嘻地抓住人家的手调侃:“其实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的!”对方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郑驰乐跟他的朋友们笑成一团,还有板有眼地往校报里投了一篇名为“爱不由己,或由基因”的文章,引用各种前沿文献非常严谨地科普一个人爱上同性或者爱上异性可能受基因影响;同时号召他那伙狐朋狗友你一篇我一篇地杜撰所谓“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凄美绝恋”,用来烘托他那篇文章里的种种观点,一夕之间淮昌一中的校报就被这股“南风”给占领了。

这件事可真叫当时的校长头疼了老长一段时间。

虽说国内已经迈入改-革开放的“高-潮”阶段,各种观念都开放了不少,风气更是向西方那些发达国家靠拢,可是这股“南风”未免也太超前了!美国那么开放,这会儿都还没修改婚姻法让同性能够结婚呢!

偏偏郑驰乐的稿子写得严谨,谁都挑不出错来,校报的负责老师又是个耿直的人,他觉得文章写得好就该刊出,这才导致了校长骑虎难下、只能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候的郑驰乐可简直蔫儿坏,满肚子都是坏水!

关靖泽从小到大性格都偏冷,极少跟人亲近,因而总是忍不住盯着轻轻松松就能呼朋唤友一起干坏事的郑驰乐,看看这家伙还能做出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来。

他甚至还犹豫地按着自己的手腕,正正经经地思考着如果郑驰乐要来给自己“诊病”,自己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如果自己答应了郑驰乐得寸进尺地邀自己一块玩,自己又该拒绝好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好——可惜他犹豫了许多天,郑驰乐似乎都没有来到他面前的打算。

关靖泽就是在那时发现郑驰乐对自己抱有敌意的。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只是个开始而已,重头戏还在后面:郑驰乐似乎铁了心要和他较劲,他参加什么比赛郑驰乐就参加什么、他拿什么奖郑驰乐就拿什么奖,他毕竟不是全能的,所以有时候名次也会落后于郑驰乐。

他本来根本在意比赛结果,可看到郑驰乐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头也忍不住有些恼火:自己又没对他做什么,为什么他老是针对自己?对谁都嬉皮笑脸、言笑晏晏,对上他时就跟刺猬似的,浑身竖着倒刺!

于是关靖泽也第一次幼稚地跟人较起劲来,整个初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努力,什么比赛他都参一脚——反正他是累不垮的,等着看郑驰乐一败涂地就好。

没想到那个学期结束后郑驰乐就人间蒸发了。

郑驰乐入学时就耍了心眼没留任何正确的联系方式,这一走简直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谁都找不着。

关靖泽暗暗地跟其他人打听过,居然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等到他再次见到郑驰乐,已经是十几年后了。

郑驰乐还是那个郑驰乐,他跟佳佳见了两面就能亲密得比他还像佳佳的亲哥哥、他周围还是有不少朋友、他做事依然像以前一样吊儿郎当,关靖泽有好几次想要问郑驰乐他为什么会消失,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跟郑驰乐,从来都没有半点交情。

见到郑驰乐脸上那熟悉的神情,关靖泽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

他隐隐觉得郑驰乐针对自己的原因、郑驰乐突然离开的原因、郑驰乐和郑彤一起说谎的原因,应该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关靖泽一点不着急,郑驰乐不是成了他“舅舅”吗?

来日方长。

关靖泽说:“淮昌一中的加试除了我们平时学的东西以外还会考百分之二十的初中课程内容、百分之二十的课外内容,它划定的参考书目我都买了,你要不要在我家住几天跟我一起复习?”

郑驰乐仔细一想,自己已经离开学校十几年,对于考试已经有点儿生疏了。而且关靖泽说的这些参考书目恐怕就是他当初被关靖泽挤到第二名的原因吧?那必须得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