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你们就求我们将手抬一抬了?可当时谁将手抬一抬,饶过我家璞儿?你家这孽子强抢民女,被我孙子看见了,不过是劝一劝,就将他往死里打。活活的打死啊,可怜我孙子今年还没满十七岁,尚未娶妻,这还有天理吗?”叶予期的老伴关氏在一旁厉声道,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老天爷你怎么不长眼,将这种人劈死,反倒要了我孙子的命啊!”

“不知道。”秋菊摇摇头,“只知道有人来报丧,老太太一连声地叫人去寻找老太爷和老爷。”

“这饭我要是吃了,你们回来不得挨饿吗?现在三人一起吃,多好。”叶琢笑道,亲自给两人夹了两筷子菜,“快吃吧。”

“自然是真的。你自己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这要没有她那番话,你母亲现在都还好好在府里享福呢。”姜氏言之凿凿。

“再不一样,我都是叶府的姑娘。”叶琢脸上却还是那浅浅的笑容,“宁欺白头翁,勿欺少年穷。王姨娘,山重水复,谁又能保证你没有求着别人的那一天呢?为了琳儿姐姐和珏儿妹妹,我劝王姨娘还是多做些善事的好。”

郑方景被母亲这么一数落,难堪地看了叶琢一眼,脸色变得极为尴尬,嗫嚅道:“表妹既然不嫌弃,那就拿去好了。”

“我们都吃了,就我娘身体不适,只喝了药,粒米未进。如果舅母家中有白米,还得劳烦舅母熬些粥给我娘吃。”叶琢道。她不在这里吃饭,倒不是嫌弃郑家的饭菜不好。只是看刘氏的这些作派,她觉得还是不要在这里吃的好,否则刘氏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一定会想:这饭给叶琢吃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帮叶家养丫鬟?

“娘明白。”郑氏摸摸叶琢的脸,感慨道,“娘的琢儿,长大了。这些道理,比娘都明白。”

等叶琢带着秋桔回到碧玉居,就见秋月从房里冲出来,对着自己上下打量,她便笑道:“不过是呆在耳房里坐了一个时辰,既没挨打受骂,也没少一根头发。”又问,“我娘没事吧。”

“是我的意思。”叶琢抬起眼来,看着叶予章,“祖父、祖母的意思,我都懂。但我母亲生养了我一场,我不能看着她就这么一个人,凄凄凉凉地被赶出去,然后到外面去受人的冷眼。如果是那样,母亲在外面吃糠咽菜,我在府里锦衣玉食,这日子我怎么过得下去?如果母亲有钱傍身,至少不至于冷着饿着,我也放心些。我母亲虽然没给叶家生儿子,至少她也生了我;又伺候祖父、祖母,操持家务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功,三百两银子,不为过。”

看看郑氏呼吸平稳,叶琢正要回房去将沾有血迹的衣服换下,就听得院子里有人轻声说话。不一会儿她院子的小丫头秋桔便进来禀道:“姑娘,老太太派了春雨来,唤您过去。”

郑氏冷冷一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琢儿是老太太多疼爱的孙女呢。却不知老太太不过是想留她作为筹码,为叶家换取更多的利益。”她脸色一沉,露出一丝厉色,提高声音道,“我的女儿,自要嫁给真心真意对她好的男人,而不是那薄情寡义、见义思迁的陈世美!你们叶家,休想左右我女儿的婚事。”

“娘,您干什么?您干嘛去?”叶琢大急,想要追上郑氏,偏她这躯身体使不上力。而郑氏不知哪来的力量,竟然跑得飞快,没等叶琢叫秋月追她,身影就已消失在正院门口。待得叶琢扶着秋月气喘吁吁地进到正房,郑氏已站在了姜氏的面前,手里拿了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剪刀,正对着自己的脖子。而叶予章和叶家明父子俩赫然在座。

“那如果我和老太爷硬是坚持要她嫁呢?你不同意,这就是想要忤逆我们了?”

“娘。”叶琢看到郑氏颤抖的手和拂然变色的脸,赶紧伸出手去按住她,低声道,“别跟她一般计较。”

原来,活着是如此美好!厅堂里那位少年,再也看不到如此美丽的景致了。而她何其幸运,还能让生命延续在这世上,晒到太阳,闻到花香。生命又是如此短暂、如此脆弱,不知何时就天降厄运离开人世,她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活得更开心更快乐?

重生以来一直堵在心头的郁结,就这么如潮水一般冲出了心间,流了满面。

见有丫鬟婆子朝这边看来,她忙用袖子抹了眼泪,匆匆往院子左边转过去。刚到这里时,她无意瞥了一眼,记得那里是一块菜地,周围还种了几株果树。想必那里此时没人,她想到那儿去平复一下心情。

却不想刚转到那里,便看到花白头发的关氏,正愣愣地站在菜地旁边,看着地面上的菜发呆。这样的表情,她前世的母亲去世时,她在父亲的脸上看见过。那是不肯相信死者就这么离世了。明明昨日,甚至今儿早上还是好好的,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再也见不着他的面了……

还有什么比这种无泪的悲伤更能让人心酸呢?

叶琢不由得走向她,轻轻唤了一声:“伯祖母。”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想靠近她,将她从这悲伤里唤醒过来。

关氏愣愣地抬起眼睛,看着叶琢,好一会儿,瞳孔才聚焦起来。她迟疑道:“你……可是琢儿?”

“我是琢儿。”叶琢点点头,施了一礼,“琢儿见过伯祖母。”

“琢儿,都长这么大了。可怜的孩子,你母亲……唉!”关氏眼里满满是怜爱。她伸出手来,抚了抚叶琢的脸。

粗糙的手轻轻划过叶琢细嫩的脸,向来不习惯与人过于亲近的叶琢,对这动作却丝毫不觉得反感。只因关氏那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温暖与慈祥,让她心里暖暖的十分熨帖。

“伯祖母,您别太难过。璞儿哥哥他不过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你们要是再伤心,他心里会不安的。”叶琢安慰道。她既能重生于此,叶璞没准也能重生于其他地方呢?

关氏的眼泪流了出来,连连点头:“伯祖母知道,伯祖母知道,璞儿去了天上,正在天上看着咱们呢。”她抹了一把泪,脸上浮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所以咱们不哭,咱们不能哭。”

“伯祖母……”叶琢正要再说话,却听身后传来姜氏的声音:“大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难怪我找不到。我让厨娘做了点粥,你好歹去喝一点。”又看着叶琢,脸色沉了下来,“琢儿,你怎么在这儿?”

叶琢心里叹息。姜氏是这躯身体的亲祖母,可在她脸上,永远看不到刚才关氏脸上流露出来的自发内心的温暖。

“我出来如厕。”叶琢解释了一句,然后不再说话,轻轻一福,绕过姜氏,转身朝茅厕方向走去。

茅厕在后院,后院正是丫鬟们做活的地方。叶琢的脚刚跨进后院的门槛,便看到秋月和秋菊抬了一桶满满的水,吃力地从井边往厨房走去。她连忙唤了一声:“秋月,秋菊。”

“姑娘。”秋月转过头来,看到叶琢,很是惊喜。不过很快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姑娘,您怎么来了?赶紧回去,我们挺好的。”

“怎么让你们提水?”叶琢皱起眉头。这种粗活,自来都是那些媳妇婆子们做的。现在却让秋月她们来做,必是王姨娘在泄私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