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琢听得这话,脸色丝毫未变,脸上依然是那浅浅的笑:“嫡女和庶女的价值不同,这一点,我想老太爷心中最是有数,王姨娘这个担心实在没必要。姨娘有这心,还不如担心担心琳儿姐姐和珏儿妹妹,她们要想将庶出变成嫡出,怕是很难呢。”

“可它只是一块石头……”郑方景见状,赧然地挠了挠头。

“哎,就好。”刘氏提高嗓子答应一声,然后又对郑氏和叶琢笑道,“是方景和方辉回来了。他们中午下工晚,总要到这时候才吃午饭。”又看看叶琢和秋月、秋菊,有些踌躇地问,“你们都吃过了没?再一起吃一点吧。不过呢只是粗茶淡饭的,就怕你们吃不惯。”

叶琢接过首饰,点点头道:“好,我收下。”她正担心郑氏回了娘家,会被兄嫂所哄骗,把钱财都骗光,然后给她气受,再随便找个人把她嫁出去呢。现在她能有这样清醒的认识,真真令人心慰。这些首饰,她可以保管着。等哪时郑氏遇到难处了,她自然会拿出来变卖,帮她度过难关。

“等一下你去看着她收拾东西。除了她的嫁妆和衣服首饰,其他摆设家什一样都不许带出叶家。”叶予章又厉色地对姜氏道。

“我是说,嫁妆、衣服首饰,外加三百两银子,我就劝我母亲不要再闹了,拿了和离书离开叶家。”叶琢道。她知道此时她哭泣着以哀求的口吻把这话说出来,效果更佳,更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但她实在不愿意在这对薄情寡义的老夫妇面前哭泣哀求,他们不配!

有一个医馆正开在同一条街上,因此郑氏被背回碧玉居刚躺好,一个婆子便引了大夫进来。大夫给郑氏拿了脉,道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性命倒是无碍”,开了个消炎补血的方子便告辞离开了。秋菊跟着大夫去拿药,那婆子也自去给老太爷和老太太复命。

“娘……”叶琢低不可闻地唤了一声,眼泪流了下来。此时此刻,她终于全身心地认定了郑氏是她这一辈子的亲娘。郑氏的这些犯傻的举动,正是她豁出命都要维护女儿利益的表现啊!

“娘,您别伤心,为那样的人,不值得。”叶琢看着郑氏,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她心疼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郑氏,嘴里继续道:“您在这个家,祖母看您不顺眼,父亲没把您放在心里,便是个妾氏都敢欺压您,这日子过得实在憋屈。倒不如离开这个家,重新开始。您还年轻,不过三十出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像父亲那样的人,不值您得留恋……”

姜氏高声打断她的话:“那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了自然就好了。而且琢儿嫁过去是当正房奶奶,就是兴儿纳再多的妾氏通房又有什么关系?谁又能越得过她去?你不就是看不得男人纳妾纳通房吗?就因为你善妒,害得我儿子三十岁了连个儿子都没有。现在害了我叶家不够,你还想把这一套传给你女儿,再害我们姜家不成?我告诉你,郑氏,琢儿这亲事,就这么说定了。你要再闹,别怪我不客气!”

“姨娘,那珏儿呢?”她旁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伸手拉了拉王姨娘的袖子。

“那你仔细说说,她是怎么告诉你的。”姜氏见叶琢那样子不像说谎,将信将疑起来。

“及笄礼一毕,我就带着秋月和秋菊回房了。后来我饿了,就叫秋月到厨房去叫做银耳羹。中途她遇到夏桐,夏桐便告诉了她这些话。所以我才急急去找我娘,把她从您房里叫出来,就是想告诉她这件事。谁知道她一听完就冲进房去了,根本没去查这话是真是假。”叶琢说完还抹了一下眼泪,样子极为委曲。

“真是这样?”姜氏似乎还不大相信,将脸色一沉,严肃地道,“琢儿,这话你可想好了再说。要是我知道是你撒了谎,我可饶不了你!”

“不信你问秋月。”叶琢一挭脖子,接着又垂泪哽咽道,“要不是祖母刚才说的那番话,我还以为她是为我娘好呢。现在想来,才知道必是想激得我娘做出那等事情,好被休出叶家去。如此一来,王姨娘她就可以……”说到这里,她像是醒悟过来一般,赶紧住了嘴,还泪眼婆娑地抬眼偷偷看了姜氏一眼。

姜氏明显地黑了脸,目光沉沉地站了起来,用下巴示意哑巴嫂子看着叶琢,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虽说还要去审问秋月,她却是已相信了大半。

郑氏一走,她就彻查了这件事。叶家明回来说那些话时,房里她只留了周嬷嬷在一旁伺候,又叫哑巴嫂子守在门口——她们俩是不会泄漏消息的;春雨几个丫头在院子里做活,都能互相证明;至于派出去叫郑氏的春草,她去之前就一直跟春雨她们呆在一起,后来又被打了板子好好审问了一番,她一直咬口说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话。再说,她打前年买来就在正院里伺候,平时还是极忠心的。明知道郑氏要被休,她也没理由要帮郑氏。

而从话说出口到她叫郑氏来上房,不过两盏茶功夫。这其中,夏槿和夏荷一直跟着郑氏,而秋菊也没出着碧玉居。就只剩了秋月到花园里跟夏桐说了几句话,然后去了厨房。偏王姨娘被打发走后,又留下夏桐在正院里探听消息。种种迹象表明,这些话,都是夏桐泄漏出去的。只不过姜氏觉得王姨娘跟郑氏势不两立,夏桐又是她的心腹丫鬟,她开始怎么也不相信会是夏桐。然而刚才她自己哄骗叶琢的那番话一说,叶琢再这么一认证,她忽然发现自己想偏了。

王氏向来有心计,以前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底里,不知栽赃陷害郑氏多少次。只是自己不喜欢郑氏,便由得她胡来。如此看来,怕是纵怀了她,纵得她现在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这一次她把消息泄漏给郑氏听,怕是想通过郑氏阻止那官家小姐进门——毕竟官家小姐进门,对她而言没有好处只有坏处;如果郑氏阻止不了,也会被休回去或被狠狠责罚,如此一来,她便又除去了十几年来的眼中钉、肉中刺,可谓是一箭双雕。

可难道她不知道那官家小姐对叶家有多重要吗?为了一已私利就不顾一家子的大利,真真是鼠目寸光,枉费了自己这十几年来对她的维护……

这么想着,姜氏阴沉着脸,跨进了花厅,目光狠狠地投到了王姨娘身上。

而上房里,哑巴嫂子见姜氏出了门,走上前来,给叶琢的茶杯里续了一点茶水。叶琢抬起头来,冲着她笑了一下,轻声道:“谢谢伍嫂子。”哑巴嫂子回了一个笑容,退了下去。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叶琢只捧着那只茶杯,静静地喝着茶,眼睛望着窗棂,似乎在等待什么。没过多久,不远处的花厅里便传来了王姨娘的叫喊声,还有打板子的声音。她垂下眼敛,看着茶杯,轻叹了一口气。

“二姑娘,饭来了。”在这个当口,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紧接着,厨房的马嫂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马嫂子,把食盒提到碧玉居,交给我院子里的秋桔,我一会儿再吃。”叶琢抬眼道。

马嫂子愣了一愣,笑着劝道:“这时候都午正时分了,姑娘再不吃,饿坏了身体可怎么好?”

叶琢望了一下窗外,摇了摇头:“我现在,吃不下。”

马嫂子听了听花厅里传来的声音,了然地道:“如此,奴婢便把食盒提过去了。”

“有劳马嫂子。”叶琢微一点头。

过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姜氏才疲惫地走了进来,示意哑巴嫂子倒茶。想是刚才说话说狠了,她连着喝了两大盏茶,这才放下了茶杯,朝叶琢挥了挥手,道:“我累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