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毫不客气地将水瓢递给沐芝兰,又问道:“最近这次水是什么时候挑的?雨前还是雨后?最好能说是几号,何时。”

“表姑娘可是吓死人了。”绿云拍了拍胸脯,夸张地安抚自己的心跳,对沐芝兰道,“但愿表姑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才是啊。”说完又好似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太生硬了,教训人似的,忙又道,“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送到宫中去啊。有出头的,可是不多,多半的老死宫中了。就算有些人家女儿送入宫中,得富贵的也有,可一旦跌落成泥,那就是万劫不复。且不说那崇祯皇后如何,就是那王贵妃,也是让人唏嘘不已的。”

因为沐思绮名声不大好,叶大舅对这桩婚事一直持反对意见的,甚至威胁叶二舅逐他出族。叶二舅也是个硬脾气的执拗家伙,当年中了举人,花了大钱捐了从六品员外郎。叶大舅从钦天监得了消息说叶二舅和沐思绮的八字相合,这才同意她进叶家门的。可是一直到五年前,叶大舅才以族长的名义让沐思绮进了叶家的宗庙。

沐芝兰放下茶盅,看了绿云一眼道:“嗯,我知道了,等杏仁回来,你也提点一下她。有些话,总不能让我去说吧。”

知客师傅去大殿安排蒲团的事情,大和尚问方丈大师:“是念金刚经,还是大悲咒?”

“妈妈,你别劝我,我心里难过。”沐芝兰推开杏仁,将自己扔到床上,盯着帐顶,长长出口气道,“我心里的苦没人能明白的。在这个孤单的世界里,没有人体会这种心情,明明怕得要死,想要放弃,可是又不敢,也不能。这种心情,你们是不会理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在那样的地方生活过,如今来到这里,就算再锦衣玉食,又如何能填补我心里的寂寞呢?呵呵,跟你们说,又有谁能明白呢?谁也不会明白的。”

容妈妈看了旁边的玉莲和绿云一眼,低声说:“可是谁跟表姑娘说了什么?怎么问起这事儿了?那种腌臜的人,表姑娘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小僧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知客师傅看向陆状元。

因杏仁和绿云闹了不愉快,沐芝兰欣赏景色和官兵劳作的心情也没了,连带对陆状元的好奇心也烟消云散了。刚才她还想着用什么不着痕迹的办法,引起陆状元的注意,要看看这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上次在叶家,因为两人距离的远并不曾看得仔细。

自来到这里,叶家就没传过消息来,寺里的人也不会去宫门外抄邸抄,沐芝兰对外面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起初几天,沐芝兰担心,曾让杏仁去城里打听过消息,可是还没出山门就被寺里的师傅拦下来了。因为大和尚说,他们来时叶二舅派来的马夫送了一封信给他,让他注意他们一行五人,不要乱走动的。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故事,比佛教传入中土的过程更为诡异,更为让人觉得突兀不可琢磨,简直是一个不可能的传说。

唬得容妈妈等人,都以为她撞邪了,跑去找方丈给沐芝兰看看,只有杏仁跟着她。

双十合得更紧,沐芝兰拿定主意,借用佛家比较有名的一首禅诗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心头挂,便是人间好时节。”

沐芝兰正意兴阑珊地盯着窗棂发呆,听杏仁如此说,神情淡漠地问道:“什么事情?”

沐思绮微微颔首,道:“此事就劳烦老爷奔波了。”

叶二舅听她安排完,也嘱咐两句:“到了地方,都机警些,陌生人之类的少接近。”

自叶少卿走了之后,沐思绮似乎为了转移那种伤感之情,就开始教沐芝兰宅门的管理艺术。说起来这宅门不大,可道道还真不少,当家主母不比沐芝兰知道的前世的企业女高管弱多少。沐思绮说了很多话,讲了很多道理。沐芝兰大致归纳一下:对夫君要敬重互爱,凡事做得恰如其分,让他永远都觉得需要你;对下人要恩威并重,仁而不纵,以沐芝兰处置四个丫鬟为例来说吧。

皇帝撩着袖子就要下来,却被内侍和禁卫军统领陆状元给拦住了。陆状元替代皇帝,与陆贤一队,挑战众位反对者。

皇帝陛下不说话,大臣们也不敢质问内侍怎么还不放话打下班铃让他们赶紧滚蛋。起初呢,大臣还有点小意见,嘟嘟囔囔想吸引皇帝陛下注意。渐渐的呢,他们都发现皇帝看人的眼神儿有变化了。具体怎么个变化法,他们也看不到,因为离得太远了。但是感觉变了,没之前那么松散了。众大臣有种什么感觉呢,有种被藏匿于草丛中的蟒蛇随时随地盯着的那种冷凝之感。很快,大臣们收起轻慢之心,不再嘻嘻哈哈,而是敛声静气等着皇帝陛下发话。

这大提督做的绝吧,后来又来了一个人,也挺绝的。

天已经黑了,屋里掌了灯,灯火通明的。

可以说瞬间,几乎可以说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围着沐思绮的人全都倒地,蜷缩着身子不住的呻吟起来。

一听就知道是在追人的,沐芝兰和叶少卿吓得腿软,靠着墙根哆嗦起来。

“……真恨不得景王打死了……”有人痛陈她如何包庇儿子。

杏仁换上叶少卿的衣服后,未等沐思绮吩咐,就跳下马车。绿云在叶少卿脸上胡乱地涂抹着胭脂,连翘大喊道:“二少爷,你回来,你会送命的。”

沐芝兰抱着手炉,垂眸望着里面的炭火,想着前世繁华都市的大堵车,莫名地失落和悲伤——

叶少文横了他一眼,口气严厉地斥责道:“你现在也不小了,凡事都要多想一二分,不要一惊一乍的。”

沐芝兰嘴上没说,心里道,哼,你小样的,事情办砸了都怪你,还不告诉我。郧西班再厉害也不过是表演节目的,我什么娱乐节目没看过。就算电视上看的,也比你们知道得多,多得多。

叶少卿见两人进来了,第一个起身的,看了叶二舅一眼,快步到沐思绮身边,焦急地问道:“母亲你可还好?”

撩开帘子,刚迈出后脚,就听到“澎”的一声,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是室内的一切被帘子隔绝了。

沐思绮盯了她一会儿,转首问叶少文:“兰儿处置四个丫鬟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是吧?”

是哦!

尖细声的女人声音杂音很重,刺耳得很。她骂骂咧咧地道:“……我的娘啊,这些龟孙王八蛋欺负我。我就不走,我不见到表姑娘我不走,凭什么她闺女做了错事,欺负人,让这些人替她担着。以为在表姑娘面前有点脸,就当自己是主子,是千金小姐了吗?你想走,没都没有,今天不见到姑娘,评了理,咱们谁也别想走。”

沐芝兰偏首凝视她一会儿,目光移到秋菊身上,肃然道:“你去告诉他们,我这段时间很忙,没空见他们。让他们想明白我为什么很忙之后,才来见我。去吧。”

“老爷说的是。”沐思绮笑了笑,很爽快地应承下来。

叶儿这才心虚地低下头去,却没见丝毫愧疚之色。其他人则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惊了沐芝兰似的,都屏住呼吸,尽量低调。

这叶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丫鬟仆妇也是人,也有小社会。彼此沾亲带故,那是很自然的。枝儿等人都是叶家家生子,仰着主子鼻息,看着他们脸子生活。主子给一分颜面,就多得几分尊重,这是不假,可是要想混得好,府里一些有头有脸的管事也得打得上交道才成。

她咬咬唇,低声道:“姑娘,这叶儿越来越不像话了,且让奴婢进去瞧瞧。”

“老爷,这年节下的……”沐思绮不想事情闹大,忙出言打圆场,可话没说完就被叶二舅喝止住了。

自她来到此,叶二舅的奏议好像多半是叶少文帮忙想的。当时她蛮愕然的,不过叶少文倒是脸色淡淡,看得极为平常。后来听说,叶少文自过了童生试,就开始帮叶二舅想奏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