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哥微笑着轻声道:“你跟了我很多年,很多事情并瞒不过你的眼睛,如果你不笨,想来也大概能知道些什么。”

赵璀沉默地往座椅上坐了,接过丫头递来的香茶,耐心地等待。又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年轻男子披散着件还带着美人胭脂痕迹的轻袍,趿拉着鞋子,打着呵欠走出来,斜靠在椅子上吊着眼睛笑道:“唷,这不是年轻有为的正人君子赵若朴么?怎地找到爷这里来了?”

双子抿紧唇,并不太愿意回答赵璀的话,但终究还是道:“小的都是应该的。不敢要四爷的赏。”他是许家的人,要赏也是许家人赏,干赵家什么事?

“夫人还不歇息么?”许衡披了件半旧的道袍,趿拉着鞋子走进来,见老妻两条纤细的弯眉间蕴藏着一层淡淡的愁意,晓得她在忧虑什么。便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两个孩子不是都平安回来了么?樱哥也没吃什么大亏。”

众人齐齐大笑。张仪正以手支颌看戏,面上的坏笑并不比旁人少半点。还是悠悠看不过去,娇笑着替他求情道:“三爷,您就且饶了这书呆子罢,瞧着也是个害怕家中老大人棍棒的大孝子呢。”

冒氏沉默片刻。轻笑一声:“他倒爱遇到这些破事儿。”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仿似是她一出门就能遇到他,然后他每次都在做好事。上一次是救了她们姑侄,这次却又是要帮一对可怜的穷人母子,怎么就这么巧呢?

冯宝儿当然还有事,但她说不出来,她踌躇良久,方忍着羞意轻声道:“日后。我会劝着表哥不要与您置气的。”其实也就是劝张仪端不要再和他争的意思,这句话已经是她目前这个身份所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诚意和善意,也算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她就会站在他这边。她的祖父,她的父亲,手握着这京城三分之一的兵权,各大王府都争相交好,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众女行礼毕。便沉默地站在一旁,十二分的不自在。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宝儿,你来了?”众人这才看到冯宝儿姐妹三个神色各异地站在门前,也不知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一个高门千金女,书香门第养出的娇贵女儿,怎会把求饶这种事做得如此的顺手?张仪正沉默地看着许樱哥。眼里的灰色越来越浓,浓到成墨。

许樱哥点点头,懒得说话。

双子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和背脊上已经被烤出了一层油汗,他眯起眼睛,将粗布袖子使劲擦了一下快要滴落到眼里的汗水,然后舔了舔干得快要开裂的嘴唇。突然间,有清幽的香味扑鼻,接着一只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整齐,同时又显得修长有力的手把一囊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许樱哥忍着痛走出去立在帐篷外,沉默地看着一群人乱进乱出,唐媛摸到她身边,接过青黛手里的丝帕替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你何必救她?白白让自己吃这么大的苦头。她自己挑衅在先,什么都是活该!只是你啊,什么时候这般烂好人了?”

莫不是自己眼花?张仪端眨了眨眼,聚精会神地再次看向张仪正,欲把他的神态看得更清楚些,却见张仪正已经迅速转过身去大步往下走,淡淡地道:“早前想看,真看到了却觉得无趣,不过是个无知狂妄的女子自以为是,妄图借机谋名谋利,伪善本性发作而已!”

张仪正好整以暇地收回拳头,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细心地擦拭着手,看也不看他,微微带着些让人憎恶恼火的得意淡淡地道:“四弟你怎么会想起戴这么个发冠的?实在太难看了,就像是一坨屎一样的,让人看了就想把它砸扁。怎样,哥哥给你开的这个玩笑没吓着你吧?”不等他回答,便又理所当然地道:“想来也不会,你是张氏子孙,又不是孬种,怎可能会被这么一下子就吓破了胆?若真是那样,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唐媛张目结舌,冯宝儿今日这样好说话?虽然冯宝儿脸上的笑容很真诚,冯月儿也真的做出了想要退场的模样,但她怎么都觉得似乎这里面隐藏了什么阴谋。她迅速和许樱哥对了一下眼神,很肯定地说:“明说了吧,虽然是单门球赛,但实际上大家都晓得,就是你和樱哥两个争输赢。我们三个是向着樱哥的,她们三个也是向着你的,月儿若是下去,便是以四敌三,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月儿不必下场,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她再犯规便算她提前出局!你们可不许找酸话说!”

全场鸦雀无声。两府都是高官,一户清贫恭敬,不以家贫为耻而以书香为荣,一户奢华张狂,以豪奢为荣大肆炫耀,彼此间高下立现。在场众人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这个道理都是懂的,许樱哥这话说是酸吧,她那表情不像,满脸的羡慕,说她是暗讽,别有用意吧,她又一脸的诚恳。

许扶听说只是单门球赛,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忧,非常隐晦地道:“都商量好了?”

不过是个借口,樱哥牵了梨哥的手出去,先请苏嬷嬷寻香,然后低声安慰她:“我等下要去遛马,你来瞧,我带着你骑,咱们瞒着不让二婶娘知晓。”三言两语便哄得梨哥破涕而笑,与她手牵着手捧了苏嬷嬷寻来的香料进了屋。孙氏瞧见梨哥换了笑脸,虽不知樱哥是怎么哄的,但也很是高兴。

许樱哥笑笑:“意料之中的。”

姚氏想起前段日子在武府别院时遇到的那几户有意结亲的人家近来都没了消息,便也有些黯然,可转过眼去看到许樱哥没心没肺地带着一群孩子玩耍吃喝捉弄人,笑容比谁都灿烂,心情便又好了些,可还是担心孙氏会嫌弃樱哥拖累了梨哥。孙氏乃是知情人,虽然樱哥无辜,到底差了那层骨血关系,谁不是更疼自己的女儿些?

再想因着许樱哥这个麻烦精的缘故害得她白白错过永乐公主府的宴会错过与贵人亲近的机会冒氏越发不舒坦十二分的愤恨她被姚氏欺负也就算了谁叫她嫁得不好男人不争气凭什么外头来的一个父亲还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的低贱孤女也过得比她光鲜也能算计她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正在不舒坦间就见樱哥、梨哥姐妹二人手挽手的走了进来笑靥如花冒氏心头鬼火蹿起便板了脸把眼睛转开不耐烦多看许樱哥一眼

姚氏还未回答,就听冒氏在门前笑了一声,道:“自然是咱们二娘子的名声得以昭雪这桩好事了!”紧接着,穿着檀色大袖衫子,十二幅纱罗长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冒氏就卷着一股香风走了进来。她进来,也不看其他人脸色,只管朝着许樱哥笑:“这回你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却见康王的眉毛皱了起来,沉默地看着他,张仪端的掌心渐渐汗湿,面上的神情却更加柔和期待,肩膀也越发放松。他知道,康王早就想和许府交好,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果他能婉转通过许徕与学士府交好,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功劳一件,可不比张仪正只会捣乱,四处结仇的好?

宣侧妃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便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起身入内更衣。

张仪端话未说完,就见张仪正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少管闲事,有空不如多在父王跟前卖卖好。什么武家表哥,他与你可半点亲都没有。”言罢将礼单往拜匣里一扔,示意身边小厮抱起拜匣扬长而去,只留了半屋子奢靡的龙涎香味儿。

许樱哥想的却又是另外一桩事:“按说,和赵家议亲这件事因为从开始就不太顺利,所以并没有传出去,章淑又是如何得知的?且她往日里咬人也多是挑着家世不如她的来,似我这种,就只敢过过嘴瘾来着。若没有其他缘故,我想光凭这几句口舌之争,她不至于就敢这样狠狠得罪于我,得弄个清楚才是。”

冒氏便大着胆子,厚着脸皮看向樱哥,道:“那我找樱哥也是一样。梨哥你先去忙吧。”

冒氏正使人详细询问过刚才的事故,晓得是自家马车倒车之时没注意到这莽汉背着老妪站在一旁,所以才将两人都给撞翻在地,导致老妪受伤。虽然恨那莽汉凶残,到底自家有错在先,也怕会出人命,便与冒连一起去探那老妪。

许徕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妻子同大嫂越来越恶劣的关系,便想在中间转圜一二,就道:“都是大嫂提醒的我,我往日只顾着读书做学问,冷落了你和择儿,日后总是要仔细看顾着你们娘俩的。”

赵思程冷笑道:“你还敢骗我!按着你母亲的说法,那人是不许你与许家结亲就好了,我家既已向阮家传话表达结亲之意。他何故还要对你下手?”

姚氏叹了口气,可再怎么难,也只有受着。

她说这话倒不怕得罪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赵家便是后悔这门亲,也有其他缓和些的法子,譬如说,绝口不再提这门亲事,只管避着许家这边,冷上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淡了,学士府这边都是玲珑心思,骄傲的性子,根本不会上赶着去,男婚女嫁各自干系。那般,大家都有余地,便是做不了亲也不至于就成仇人。现下倒好,钟氏不留任何余地的来上那么一下,两家已经和仇人差不离。这关系不是赵思程或是谁随便上几次门,赔几次罪便可以和缓的。

且不谈孙氏的思量,许樱哥这边却在寻思着,这些日子连着下了几天雨,里外都有些潮湿,不如熬些薏仁山药粥去去湿。她自来是个爽利性子,想做便做了,待得粥熬好也就到了傍晚,先命人送些到二房、三房处,姚氏处则由她亲自送过去。

邹氏笑吟吟地让许扶在身旁坐了,道:“今日你大伯母陪着我一道去了卢家,商量好下个月初十下定。正和你父亲商量着,该拾掇房子了。”

“可是我们大家都怕你死。不但你的父母亲人怕,我怕,樱哥也怕。”许扶同样固执地看着他,说话很直白,很难听,但也很真挚:“我不希望我的好友、妹夫早死,妹子成寡妇。”

忽听青玉在帘下道:“二娘子,夫人打发人过来请您到正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