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送帖子?什么帖子。”这人现在花样越来越多了。

母后曾经在我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时这样告诉我:“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人心。一个人如果心老了,就真的老了。你想,如果我住在一个叫‘慈安’或‘寿宁’的地方,每天进进出出,抬头看见那匾额就提醒自己老了,余生唯一可做的事就是颐养天年,那我还有什么斗志?一个才三十几岁的人就这样过日子,是不是很可悲?如果宫名是‘春熙’,感觉就完全不同了,有一种春风拂面人正年少的激扬恣肆。”

“和亲?”我和皇上同时问。只听说安南国王来朝修好,没听说有公主随行啊。

这时,崔总管朝外面喊了一声“传膳”,只见几十名蓝衣太监,抬着大小七八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走了进来。每个漆盒顶端的柱形把手上都系着一块牌子和一个小银汤匙,牌子上写着这道菜的品名和厨师姓名。

看他们几个吞吞吐吐的样子,我狐疑地想:难道他们替皇上看了十几年病,竟一直没确诊是什么病?难怪皇上自己也只说“底子弱,身体虚”的,连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何况是他。

送走了她,我并没有立即上床,而是来到殿前的院子里,望着一棵树呆。

他两个言来语去,词锋倒是机敏,我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就算他们俩是本朝最有权势的两巨头,一贯唯我独尊,目下无尘,在大众广庭中,也该注意点形象不是?

太后还要相劝,我只好说:“您就只当我贪图那份亲人相守的温暖和皇宫的豪华吧,嫁人之事,起码缓几年再说。也许,等我再大几岁,会因为感叹年华老去而兴起再嫁之念也说不定。”

更何况,在群臣及百姓心目中,天佑皇朝真正的主子还不是他们,而是十五的小皇帝。只因为皇帝年少,身体又病弱,才暂时没亲政,让他们代为行使权力而已。

皇上却不高兴地嗔着:“母后,姐姐昨晚就到了,你怎么不派人叫儿臣过来呢?母后和姐姐十七年后再相逢,场面肯定非常感人,儿臣居然错过了。”

“皇上的尊号是……”说来惭愧,我还真是无知妇孺,连国君的尊号都不知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就跟子孝纳妾一样,同样没有我置喙的余地,只有接受的份。太后是我娘没错,但她也是太后,太后的懿旨,连皇上都没法驳回的,何况是我。

“那我们快吃饭,吃完后带你去娘的寝宫,娘陪你睡,好不好?”

刘嬷嬷一脸的为难:“小姐,你还没开始吃啊。”

我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住了。

刘嬷嬷说:“小姐喜欢桂花,我们今晚找一处有桂花的地方下榻。”

子孝的样子有些畏怯,毕竟看对方的架势就知道来头不小,而且又摸不着路数,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只得小心翼翼地答:“她还在那边等着敬茶呢,因为听见大人召唤,才带着内人匆匆过来拜见,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我抬头,看见我的丈夫子孝,一身浅墨色衣衫,在混着浓郁桂花香的秋日的风里,衣袂翩翩地站在门口,对着他娘说话,眼睛却复杂深沉地看着我。

我十二岁的时候,奶奶去世了。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不可能一个人住在外面,父亲和继母只得把我接去跟他们同住。

太后把严横来过的事告诉他,皇上说:“他动作挺快的,我还以为过来能碰到他呢。”

“皇上知道他要来?”

“是啊,是我派人请他来的,他在边疆跟土匪打交道多年,应该比较熟悉这些江湖人士的行为方式和生活习惯,所以希望他能帮忙彻查王叔被刺之事。”

太后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我,笑着说:“你们俩倒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心里涌起了一点不安。我会“出谋划策”,纯粹是见母后眉头深锁,下意识地想为她分忧,刚好这个定远侯又是皇上器重的,我对他的第一印象还好。关键是,朝中我认识的人太少,也实在想不起别的人了。

“母后,儿臣与定远侯并不相识,儿臣只是随口说说……”我呐呐地解释。

“傻瓜,母后又没怪你。”太后脸上浮起了爱怜。

我越难过起来。母后为当年扔下襁褓中的我一直深深抱愧,对我千般眷宠。其实当年之事,她亦是身不由己,何愧之有?如今,我既已来到她身边,还是好好珍惜这得之不易的机会,以侍奉母后和照顾弱弟为事,其余的,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我不过一介平民,生长乡野,又是女流之辈,见识有限,他们却是天佑皇朝的太后和皇上,一言一行都关乎社稷,在他们面前,岂有我胡乱进言的道理?

于是我换了一个话题问:“母后,您这会儿才下朝,午膳在哪里用的?”

“让他们送到朝房吃的。”

我看着崔总管说:“大臣们也都在宫里吃的?”

崔总管回答:“是”。我轻笑:“遇到紧急情况,这御膳房就改为公共饭了。”

正说着,门口来报:“梁太医求见太后。”

大冷的天,梁太医的额头上却冒着薄汗,一进来就跪在地上说:“太后,亲王他……”

“亲王怎样了?”

“今天上午本来好好的,微臣看情况稳定下来,就回太医院处理点事情。结果,刚刚被亲王府的人招去,才现亲王伤口又裂开了,人也陷入了昏迷状态。”

“啊,怎么会这样呢?”太后大惊。

梁太医只是摇头,表示他也不知为何。

“我过府。”

太后话音刚落,崔总管,梁太医以及一干手下都苦苦相劝:“太后,您可千万不能去啊,刺杀琰亲王的凶手一直没找到,很可能还留在亲王府中,亲王伤口突然裂开,这事也透着蹊跷。而且,杀手的动机是什么也没搞清楚,太后千万不能以身犯险。现在琰亲王已经倒下,太后独撑大局,要是连太后也遭遇不测的话,朝廷岌岌可危。”

坐在一旁的皇上听到这里便说:“凶手没抓到,情况未明了之前,母后的确不宜在琰亲王府现身,王叔受伤,还是由朕去探望比较好。”

大伙儿简直要疯掉了,太后不能以身犯险,难道皇上就能?皇上这身子骨,连上朝都勉为其难了,还冒雪出宫探病人去?

“皇上,您就饶了奴才们吧。”地下再次跪上一大片,大家只差喊“祖宗,您就别添乱了。”

我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我去行不行?我就说替母后和皇上去探问的。”之所以不敢大声,是怕自己没有资格。

“不行!”

“不行!”

太后和皇上齐声否决。

本来有些底气不足的我倒激起了一点不甘:“请问,我为什么不行?就算那刺客至今仍躲在琰亲王府伺机行动,可是他杀一万个,也杀不到我头上。我既非朝廷大员,亦非皇室贵戚。呃,我的意思,我只是太后认的一个民间女子,并非金枝玉叶。杀了我,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最后,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我第一次摆上公主的仪仗出了宫。

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为母后和皇帝弟弟分忧。朝廷之事我帮不上忙,替他们看看病人还是可以的。至于琰亲王曾经的轻狂之举,他如今都昏迷不醒了,还能干什么?我只要登门装模做样问问情况,把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带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