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经等候在帐外的高级军官们略略整了整队列,在御卫队士兵们冰冷无瑕的注视下鱼贯步入帅帐。排在左右第一位的分别是荡寇将军龙兴汉与高丽将军尹成浩,其余众人军职最低的也至少是都指挥使。

春寒料峭,细碎的雪片纷扬飘落入手即化。灰色的薄雾弥蒙在广阔空旷的原野上,为一望无际的燕麦田和白桦树林笼上一层略带忧郁的沉寂。然而这沉寂旋即被打破了,一只毡底的帝**靴猛地踏上了积着半融的轻雪的泥泞小道,令雪层下散落的枯干枝条出喀嚓的断折声。

特使捋了捋下巴上一直耷到胸前的棕黄色络腮大胡子,“难道您自己还不清楚吗?”

荒芜了过一百五十年的港口护波堤已被重新加固,上千块五尺余长两尺余宽的条石交错叠砌成相互咬合的鱼鳞状,彼此之间以铁汁浇铸的燕尾榫栓相连;在过去漫长岁月中淤塞积平的船坞也进行了彻底的掏挖清理,水闸阀门换上了簇新亮的青铜铸件,坞底用来支撑船体龙骨的排桩都是年初刚从安南运来的上好木料。此刻,沿江并列的十二座巨型船坞当中,即将驶出船厂服役的第一批重型战舰已经完工,它们很快将加入帝国无敌舰队的战斗序列,在世界各地捍卫大明的利益和荣耀。

“好了!”阎渔樵猛地一摆手止住了手下的报告,低垂下头凝视着天相广场雕满云纹的汉白玉地面。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地对自己说道:“确实是这样啊,掌握帝国脉搏跳动的,不是天相殿大学士们肩头的红袍,而是御卫队士兵脚下的军靴呵。”

可是这一行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却遇到了一点麻烦,一小队卫戍军挡在了据传相被困的酒楼前,拒绝让衙兵们继续前行。

——《圣经新约·若望默zhaishuyuan视录2:27》

李贽轻声叹息道:“不管怎么说,人民就是喜欢这样的表演。他们喜欢英雄、喜欢胜利以及与之俱来的荣耀、财富、俘虏等等……在这一点上,萧弈天无疑熟知如何去取悦民众,继而利用他们的支持去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

众人都笑了起来,于庆丰则以略显随意的口吻地回答道:“是啊,人们应当接受自己已经被征服的现实。”

林士铭勉力扶着城垛直起身,想要把敌人溃逃的窘相看个清楚。突然间,他激动地向旁边扑了几步,一把抓起插在墙垣上溅满鲜血被硝烟熏黑的帝国双龙旗迎风挥舞,扯着嘶哑的嗓子高喊着起来:“援军!是帝国的援军到了!”

“所以我命令你们今天之内一定要把它攻下来!”努尔哈赤暴怒shubaojie地吼叫着,猛地将唯唯诺诺的属下一把推了个趔趄,急促地喊道:“你以为明国人是坐在那里看热闹的吗?他们表面上对这里的战斗毫无兴趣,实际上却在暗暗评估着我们的实力。要是我们不能及时将辽东的局势稳定下来,那么就会成为他们继消灭李成梁之后的下一个目标!要是你有在这里和我啰嗦的功夫,为什么不去前面督战呢?快!日落之前我一定要亲自率军进入沈阳城!”

8月15日,辽东宁远卫。

“光和影是相互排斥却又不可分离的两个对立面,一个真正伟大的领袖需要同时具备操纵这两种力量的能力,可惜的是,那些凡人们却往往不能够理解到这一点。”杨巍一本正经地说道:“大人,您就做一个高高在上照耀万物的皓空明日,没有半点瑕疵和缺憾的神明吧。小人甘愿隐藏在您的光辉之下,以常人所不齿的手段来为大人效忠!您需要像我这样的影子仆从在暗处活动,我也需要您这样的主子提供庇护。”

一名侍女走上前来接过名单呈到萧弈天面前,杨巍趁相仔细浏览之时,又加油添醋地说道:“大人,那李贽一向自诩清正,想不到竟然是如此人物。想当年他曾极力为您及西洋行省辩护,看不出也是为了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真是一群疯子!杨巍恼怒shubaojie地忍受着众人的兴高采烈,他慢慢退到房间一角的椅子上颓然坐下,心头暗自骂了起来。难怪古人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李成梁明摆着就是让他们去上奏死谏,甚至拉朋党搞串联什么的,自己好躲在后面渔翁得利。哼,萧弈天是依靠兵变夺取最高权力的统帅,在帝**队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威望。至于在平民百姓心目当中,马踏四夷扬华夏天威的征服者萧弈天与改税减租杀贪官豪强的青天相萧弈天都是同样受人爱戴的。同时拥有一百五十万大军和一亿五千万臣民的效忠,没有哪一个独裁领袖还会去在意几十万读书人陈腐无用的言论。像他这样一个年轻有为雄心似天的军人政治家,不是被官僚阶层的所谓清议牵制和淹没的无可奈何的皇帝所能比拟的,对于没有价值的反对意见他随时有着说不的准备!

“可是枢密院还是没有否决掉它!因为它的优势也同样显而易见,对吗?”萧弈天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失望地摇摇头道:“身居高位之后就不再有当年的勇气了吗?就开始爱惜起自己的声名了吗?你们明知道这一战略的价值,却不敢冒险去将它付诸实施,真是可笑。试问,自古以来有哪一条高明的计策不是先将自己置于险地?有哪一个伟大的统帅不敢于为胜利而冒险?如果你们没有这个胆量的话,就让我萧弈天来决定吧!”

“立冬?为什么不提前到秋季呢?”李贽不解地问道:“何必让各地生员们在京师多停留几个月呢?这样对他们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个不小的负担。”

“我们当初支持萧弈天,是为了协助他匡扶国统,并不是要继王锡爵之后塑造另一个挟天子以令天下的独裁者。”李贽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现在的他是一意孤行穷兵黩武,这和我们的初衷相去太远了。”

“千万别这么说,”黑衣人回答道:“我是代表一国前来觐见帝国皇帝的使者,不是来窃取情报的间谍。没有测绘所需的天文仪器,再怎么老练的水手也无法判定航线位置,更何况我还一直遵从你们的安排,整天窝在船舱足不出户。我想,这一路以来我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了吧。”

在山脊下一处绝壁的阴影中,竹本四郎阴郁地看着蚂蚁行军般涌过山谷隘口的士兵,不由隐隐叹了口气。对直逼九州的数十万大军视而不见,却闪电般假道四国突袭京都,不但避开了一鼓作气的锋芒,更给予了离乡远征的日本士兵们士气上沉重的一击。从明军开进京都的消息传到军中起,就不断有士兵开小差;等到得知东国三十余藩也反戈相向时,四十万大军的士气就无可挽回地一落千丈冻结成冰。每一个傍晚、深夜、黎明甚至白昼,来自关东的士兵都在几十几百地逃亡,以致漫长的回程尚未过去一半,部队的非战斗减员已经达到了两成以上。这种不正常的情况最终惊动了织田信长,他亲自率领一支百人亲卫队日夜搜捕逃亡士兵,最后足足抓回了三千多人,当着全军面前用最残酷的手法处以极刑。如此雷霆手段下来才稍稍稳住了军心,然而被震慑住的东国士兵们却也进一步丧失了斗志,如泥人瓦狗浑浑噩噩地得过且过,行军度大为减慢不说,数十万人的庞大队伍竟看不到一点生气。

2月16日,安芸藩广岛城。

“当时朝中对海禁一事仍然争论不休,因而胡宗宪只是将汪直羁押大狱听候落,不料其余部竟啸聚如蚁,从海上蜂拥而来与官军对峙。于是情势急转直下,嘉靖陛下震怒shubaojie之余下令‘一意剿贼,贼不赦’,于嘉靖三十八年腊月将汪直斩于杭州。海商们忿于朝廷的背信弃义,对两浙之地展开疯狂报复,戚继光大帅这才临危受命前往戮贼。不过经此大乱之后,江南地区的海禁到底还是宽松了许多,广州通往西京的航线也得以重新开放。说起来,这还算是汪直对国家的一点点贡献吧。”

李华梅用纤纤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李副官,也许情况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严峻。倭人去年大举三十万兵众侵略我国,就算他们再怎么省吃俭用,再怎么从当地劫掠,算上运途的损失开销每月也要三四十万石粮食吧。乙酉之乱持续了一年半,总共的支出就是六七百万石,耗费了这么多的军粮物资,仓廪空虚并不奇怪,关键是不误春耕,保证来年粮食的出产。”

“就地防御!”随着朝鲜团长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举起盾牌以卒为单位相互靠拢。前排士兵单膝跪地撑起盾墙,后排士兵则将巨橹端在头上护住上空,百千面盾牌鱼鳞般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盾阵。说时迟那时快,转眼的功夫几千支箭簇已经飞射而下,如瓢泼的暴雨似的倾落在明军头上。铸铁箭头借着沉重的下落之势狠狠砸在裹着牛革的盾牌上,躲在下面的朝鲜士兵们只闻听噼叭之声不绝于耳,从盾牌上传来的力道也越沉重。他们咬紧牙关,在这足以撕裂常人神经的巨大恐慌和压力下努力坚持着。让士兵们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这是西洋军队操典中所一再强调的重点,也是从实战中得出的宝贵经验。

“好了,”史威不屑地走上前去将日本人的尸身一脚踢倒,“真是一群疯狂的暴徒!弟兄们,把这些仓库全部烧掉!让这些倭寇们也尝尝断粮的滋味吧!”

“怎么?”拜巴噶斯雷也似的吼了一声,“左右两翼都遭到了罗刹人的夜袭?该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你,到底来了多少罗刹兵?”

17日上午,帝国舰队云集到釜山海岸边,开始用舰炮对日军的防御阵地进行火力准备。午时刚到,旗舰上便升起下令登6的信号旗,上百艘登6舰和小艇迅向海岸挺进。

“是。”使者唯唯诺诺地点头告退,萧弈天却又从后面喊住了他。

“那么枢密院就照此制订作战计划了,”慕容信光道:“我明天亲自给您送过来。”

明军士兵远远看着日军起劲地干着土木活,心头尽是茫然不解。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后方伙夫送上了午饭,士兵们便放下武器席地用餐,戒备的眼光仍然不时扫向对面的敌人。

是夜,三更时分。浓密的黑云在夜风的推动下不断翻腾涌动,将残月微弱的光晕整个地隐去。一片昏暗的天地间万籁俱静,令人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一处即将生激烈厮杀的战场。

然而围了半日不见收效,李如松心头便焦躁起来,他下令把所有长程火炮集中到前线,对准城头进行密集火力覆盖。这一招倒是大出羽柴秀吉所料,由于制作工艺的落后及资金的限制,绝大多数日本军队连最简陋的木炮也难以一见,至于明军这些各式各样数量众多的先进火炮自然更是闻所未闻。此时明军阵线上万炮齐,这种阵势可是日本人从来没见过的,只听见暴烈如春雷般的一轮炮声过后,咻咻的弹丸破空声不绝于耳,一阵燃烧的火雨倾泻在了日军的头上,顿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脱逃并不等于脱险。两天之后在黄州郊外,一队朝鲜义兵现了因马匹倒毙瘫倒在路边、疲倦、饥饿而惊惶失措的前日军第一军团长,于是干净利落地枭下了他的级。

瓦莲莉娅不敢相信地呆立在原地,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失去神彩的双眼,美丽的面孔愈苍白。“是么——”过得半晌,她才轻轻吐出两个明知故问的字。

在帝国的最高脑们眼中,平定徐民式余党的叛乱已经不再是个问题。只要阎渔樵的兵锋所及之处,叛军们只有望尘逃遁的份了。现下唯一的威胁,就都来自于那个始终神龙见不见尾的黑狐教了。

足足到了黄昏时刻,唯一被授予交易全权的瓦尔基里雅商会才勉强做好了准备:整整一百二十艘五百料船的庞大阵容令所有局外人尽皆目瞪口呆——这可是真正的大手笔啊!这支奇特的船队在桅杆上悬起商会的青鸟旗,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向江心的“敌舰”驶去。

在明军的不对称打击下苦苦忍耐良久的日本武士们一起出骇人的嗥叫,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明军阵地疯狂地冲去。他们背甲上往往插着数面指物家徽旗,不但头盔上装有长角,面罩上更绘着各色花纹,远远望去好像是一群半人半鬼的魔物。

慕容信光微一摆手,“胡兄请少安毋躁,我们还要再等一个人。”

李舜臣片刻的犹豫之后欣然回答道:“舜臣甘愿以此七尺之躯挽狂澜于即倒,莫说前往大明求援,就是赴敌营蹈死又有何惧?只是现今大王身处险地,却教舜臣放心不下。舜臣此去日久,倘倭贼进逼实在危急,大王可渡过鸭绿江入明境暂且避难,舜臣亦必于北京全力斡旋。若天意yu望我国,大明竟不肯出兵援救,舜臣也当即刻返回,誓与家国三千里河山共存亡!”

唯一有可能阻止这次大毁灭的就是梅尔库罗娃公爵本人。在战斗刚一开始时,她率领由中国士兵组成的亲卫队掌管了城门,亲自控制起部队的进入来。然而从此之后,瓦莲莉娅便只是高高站在城楼之上,略带怜悯地鸟瞰着脚下的人间地狱,任凭毁灭的火光照耀着她清冷绝美的面孔。甚至有个靠得最近的士兵声称听到她喃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