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过了,却还活着,好好地活着,不仅还好好活着,她还嫁人了,曾经被手下私下里取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没人敢娶的“毒女”,今天嫁人了,娶她的,是一个身体残缺又病弱还有些迂腐的英俊男人。

春荞看着对离去的宾客看也不看一眼的司季夏,让扭成死结的眉心舒展开,走上前几步,恭敬道:“世子,奴婢为您搀着夫人。”

他的右肩下,没有右臂。

马车外很安静,安静得丝毫不像今日有大喜之事一般。

车队进入南岭郡范围内的时候已经是离开南碧城第七日的日沉时分,也便是说,明日天明之时,便是冬暖故进入羿王府与羿王世子拜堂成亲的吉日。

司季夏默了默,而后有些担忧道:“王上的病情……加重了?”

男子背对着院外的方向站,看不见他的容貌,他头上拉着风帽,未有打伞,只见他正抬起左手要去采摘那树上的黄白色桂花。

男子疼得几近昏蹶,背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脸色又苍白转青白,然他却是连哼都没有哼出过一声,冬暖故不禁为其侧目。

冬暖故摸摸银环蛇的脑袋,转身就要离开这间她难得回来一次的宅子。

不稍时,门后边传来了笃笃的脚步声,伴随着中年男子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

六娘来到了身边,冬暖故便将声音压得低低地笑道:“今儿没瞧见六娘,想来六娘这几日为我准备嫁妆累着了睡在屋里休息,便过来寻六娘来了,谁知六娘不在屋中,瞧着六娘的床上有些乱,便替六娘收拾收拾。”

冬暖故想,楼远留下的这两名侍女还是有些本事的,否则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堂堂左相府大夫人拒之院外,留下她们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无人说话,殿外等候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男子身上,凝声屏息一副紧张的模样,都想要近距离瞧清楚这被坊间百姓以及江湖中人称捧为神医的诡公子究竟是何许人,长何模样,司郁昭亦是如此,只是他的眼底多了一分不屑与阴寒而已,楼远则仍是万事与己无关模样地淡淡笑着。

其实,不止外边的人在猜测左相府的花儿会落谁家,便是左相府里的下人私下里也都在猜测究竟是谁人会抱得美人儿归,就连冬暖故心里也想过,她大体能想得到柳承集要如何安排他这些女儿的婚事。

“什……什么!?”六娘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眼,硬是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才让她的声音没有提高,却听得出惊骇不已,“五,五小姐她……死了!?”

“因为冬……因为八妹一直养在府外,所以右相大人自然不知道了!”柳沁根本不给柳承集张口的机会,楼远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便又急急接口道,一急便变得有些口无遮拦,她这话一出让厅中大半的人都微微蹙起了眉,柳承集终于忍不住喝住了柳沁,“沁儿!”

没有了柳清这个目标,楼远含笑的目光再次移动了起来,滑过柳家女儿那一张张美丽却又惊惶万分的娇嫩脸庞,最后定格在坐着离主位最近的嫡长女柳漪身上,笑得眼角弯弯,“又闻左相大人家的大小姐最是清丽脱俗,有如仙子下凡,这位想来便是——”

不过,这右相楼远深夜到此,意欲为何?

偌大的厅堂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柳承集冰寒盛怒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的脸膛,最终定格在冬暖故的脸上,随之缓而冷漠地开口道:“你可知涟儿已经死了?”

因为背着光,六娘看不清此刻冬暖故脸上的神情,她只觉得小小姐是在笑,但是她为何觉得身子冰凉?

然,就在家丁向六娘伸出手时,冬暖故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六娘身前,面色未变,只是用那淡淡的眼神轻轻瞟了两名家丁一眼,那眼神并不凌厉,但却成功地让两名家丁不约而同地定住不敢再向六娘伸手。

“六娘,方才你不是说你累了要回房休息了?”冬暖故看着紧张的六娘,忽的转移了话题,而她这话题一转,六娘顿时便愣住了,而后慌张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冬暖故的眼睛,有些支吾道:“我……”

巧金这才捂着高肿生疼的右脸有些失魂落魄地退下,柳涟将目光重新移回冬暖故身上,眼神阴冷语气森冷道:“八妹妹,你的人打翻了我的汤,摔坏了我最喜欢的茶杯,我看她老了不中用了,就由八妹妹来代她受罚吧。”

冬暖故沉了面色,冷冷看着巧金往里走来,巧金因为方才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是以低着头注意着脚下以防再不小心踩到水坑脏了她的绣鞋,所以当她来到冬暖故所在的廊下时还未注意到冬暖故的存在,待踏上了廊下的石阶收了手中的伞甫一抬头就险些撞到正站在廊下一动不动正静静看着她的冬暖故,风灯昏黄的光线打在冬暖故脸上身上半明半暗将她衬得如暗夜里的鬼魅一般,吓得巧金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然她却忘了她正踩在台阶上,这往后一退便踩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砸起一地雨水,惊吓得花容失色。

“我吃不下,闻着便难受,六娘吃替我吃了就行。”冬暖故轻轻摩挲了一下六娘的手,清楚地感受着六娘那粗粝的五指及掌心刮过自己手心的感觉,眼里有淡淡的寒芒忽明忽灭。

这是……冬暖故盯着手里的玉佩,眼里闪过一抹清光,她做交易得到的东西。

冬暖故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面上凸起的竹枝,目光却是落在床上的那床薄被上,继而将玉佩往上轻轻一抛,再张手稳稳接住,浅浅笑了起来。

这玉佩,似乎是一个好东西。

旁屋,司季夏并未睡下。

旁屋较冬暖故所在的那间卧房窄去许多,仅有那间卧房的一半大而已,却满当当地摆满了大小花盆,有放在地上的,有放在花架上的,有放在窗台上的,甚至有垂挂在梁上的,每一只花盆里都栽种着青绿的植物,或大或小,屋子里除了花盆与植物,便只有一张不及半丈宽的竹榻。

竹榻上摆放着一只灰布棉枕,一床薄被,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幡大红的斗篷,寥寥三两件东西与此时寒凉的天气形成一种奇怪的对比。

司季夏此刻正坐在竹榻的床沿上,并未躺下,就这么在黑暗里低垂着头静静坐着。

他未将窗户关严,有寒凉的夜风自窗户缝隙涌进屋里,拂动屋里的枝枝叶叶,也轻轻拂动了他垂在身侧的右边袖管。

良久良久,他才抖开竹榻上的薄被裹在身上,躺下,和衣睡了。

只不过,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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