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田榕刚下了小轿付了铜钱,进了山云书院,便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先是探头探脑地看了他一阵,又飞也似地跑了过来,打着千儿对他亲切的道:“这位小爷!我有好东西要给你!”

“……走好……”怀歆轻声细语地道。

怀歆这才抬起了眼睛,咳嗽了一声:“……我已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了……”

古骜叹了口气,不禁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

云公子又与古骜告辞,“我走了。”

又侧头看向古骜,问道:“这位是?”

“喔!”古骜应着,虽然他对于世家子弟的奢华生活不置可否,可内心中对于知识却是十分推崇尊敬的,听少年如此说,古骜不禁赞叹道:“六韬真乃奇书呀!”

如果是有意而为,那今天生的看似冒失愚鲁的行为,倒都能说得通了……

古骜适才还想回去,见众人力邀,不好意思拒绝,便随着他们一道入了席。

田榕闻不由得苦了脸:“……你还笑呢,亏你这样想得开。”

碰巧看门的奴役是个新来的,见田榕气喘吁吁的跑来,穿的也干净,还长了一张讨巧的圆脸,便以为是报信的童子呢,就对他说:“牡丹姑娘在厢房等着呢,你在门口徘徊作甚么,还不快去?”

当今天子,也就是当年的秦王,据说也曾受过山云书院中有德之人的点拨,这才一举征服了天下。如今秦王登基,便派兵将山云书院层层“守卫”了起来,有人说,是因为山云书院研习兵家,犯了天子的忌讳;又有人说,是秦王想让山云书院为他所用,变成第二个国子监。可“兵围书院”的举动,不久却受到了世家大族的纠弹,山云书院也竟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古骜现在脑中悠闲,只是手中忙些,便回应了一句道:“你不懂。夫农,天下之本也。本立而道生。”

“夫子许要带我出山了……”古骜若有所思地答道,“不知是带我访友还是外出求学……”

古骜点了点头,说:“喜欢。”

这天,他刚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就绕到古骜在的院子旁边,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古骜果还真是神游天外了,他已经想到了小时候父亲带着他看星宿的事,见简夫子问他,就说:“夫子,为何众星都动,唯紫微星不动?”

话说这也的确是古骜运气好,当初古贲逃来的时候,曾远远看过简璞一眼,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古贲当时见简璞面容上一团清气,就知道此人不是个能侍奉权贵的,又见那举止有些狂士的意思,难怪名声在外,却无官印加身。古贲自忖着自己早年执着于小道,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这次启蒙古骜一事上,他便想到了简璞。

古氏见田夫人尽望着她看,便忖度着是不是自己衣衫破旧,不堪入田夫人的眼了。红了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催促古骜道:“骜儿,见过夫人。”

听了田夫人的话,田老爷当时呼啦一下站起来,酒水都碰翻了,说:“是谁让做的?”

田老爷又求,古贲才说:“除非老爷许诺我,日后我目不能见物,田家得管我衣食至死。”

田老爷头两个月新鲜,她算十分得宠的,可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田老爷就不怎么去她房里了。倒是田夫人悄悄跟她说,让她等,日后自有办法。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田家大宅里,说话算数的还有一位叫做辛夫人的,虽不是田老爷妻,却能掌事,如今,要容不下她了。

古骜见云卬定要将自己归位登徒子一类,胸口不由得也十分憋屈,他闻顿住了脚步,转身望向云卬,古骜沉默地看着云卬半晌,这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古骜失礼了,我再不会与公子说话,也再不会看公子一眼,还请公子放心。”

说着,古骜转身就走。

云卬留在原地,不禁对着前面的空地,一阵愣。

一回了舍中,古骜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旧床单来裁了,高高挂在房中,将空间隔成了两半。田榕这天刚去做了帽子,镶了玉,还买了锦鞋,正高高兴兴地回了山云书院。推门一看,便看见古骜正站在椅子上挂帘子呢。

田榕不明就里地上前来问道:“骜兄,你这是做什么?”

古骜冷道:“以后我是我,你是你。”

“为何?”田榕忙放了手里的东西,有些慌张地问道。

古骜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田榕,看见他一身行头,不禁冷哼了一声,道:“我总算知道你帽子上的玉是从哪里来的了。”

田榕见古骜摆了脸色,也生起气来,这些天他自从穿了锦衣,穿梭在郡城又多得了过路人许多恭敬,便日渐长了脾气,道:“这又有什么?我问了,你答了。我把你答的告诉别人,还能得块玉!可不比你每天挑水要来得好?!”

古骜气极,怒道:“我以后不再与你来往了!”

田榕尚争辩着:“那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我不过是转述了罢了。你若真有本事,当初便不要说才好。如今你自己说错了话,怎么还怨起我来?”

古骜感到自己和田榕无法交流了,便把帘子拉上,倒头一躺,卷被上塌,再闭起耳朵不管田榕了。

田榕这天本来买了衣衫回来高高兴兴的,见古骜忽然说要与自己绝交,不由得心口闷,不想和古骜呆在一起,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其实自从来了山云书院,不仅是古骜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被激出了锐意进取,激流勇进之思;田榕也在一系列事件的冲击下,想法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从小所立身处世的两字,便是“乖巧”——所谓乖巧,便是要找好倚靠,借势力,看似不出头,实则得利。

所以在田家的时候,他倚靠着田夫人;而在学堂的时候,他倚靠着古骜。倚靠人的方法也简单——只用看出一个场面里,谁是主心骨,靠上去便行了。

可自从田榕出了山,见了花花世界,又离开了能给他倚靠的田夫人与田老爷,他立身处世之根本,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侵蚀起来。

从前所依仗的古骜,在山云书院中,非但不能算是主心骨,甚至还有些众矢之的的意思;而田榕就算看出了廖去疾是那群世家子围绕的中心,却不是想靠就能靠过去的。

若以外物着眼,他身无锦衣,从穿戴上就与世家子们有一条鸿沟;

若从内里来看,他出身寒门,根本就入不了世家子弟的眼。

当然这些条理,田榕年少,脑中还是一团浆糊,自己也没有理顺清楚。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需要锦衣;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如今再事事跟着古骜,怕是讨不了好了。

于是他便放纵起自己来,丢了以前在山中读书所习练的‘勤勉’二字,三天两头地坐轿子去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