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摇摇头,“这是先天不足,得喝中药好好调养,急不得。”老头戴着老花镜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张处方,递到后面给他的学生,让他去帮着抓药。“这是半年的量,一起开出来还是先开一个月的?”

夏阳埋头吃饭,幸好蒋老爷子日理万机不用跟他们在一个餐桌上吃饭,不然他真是快熬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吃完了那碗饭,立刻起身上楼去,“我吃饱了。”

蒋东升在里面把水开得哗哗响,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蒋东升拿过钱包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脸色越发不好,这里头分量十足,钱也好粮票也好都是一笔不小的款子。他把那个钱包揣到自己怀里,压着火道:“她亲口说的让你当场给夏阳家父母,还让他们把钱拿出来数清楚?”

夏阳看了一眼墙上已经开始有些脱落的墙皮,炕周围都贴了些报纸,再干净整洁也无法掩饰这个家庭勉强糊口的现状。他把大衣脱下来放在一边,重新穿回他的旧棉袄,棉袄兜里还有他和蒋东升一起卖瓜子赚的钱和粮票,他想了想只拿了五块钱和三十斤粮票出来,交到他爸手里。

夏志飞在一边听了半天,听到哥哥喊他便蹭地一下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喝米汤!”他的意思是再次肯定夏阳的话,他哥说的,没有不对的。

蒋东升说这是夏阳的意思,想了想又道:“可能这段时间夏阳不方便来拿,能不能麻烦您让顾白蕊给送到家里去?就是在前面那个庄住着的曾铭德老先生。”他把具体住的地方告诉了顾大娘,心里有几分暗喜,这下夏阳不用惦记着来找顾白蕊了。

蒋东升听见夏阳说话就走过来了,他在夏阳脑袋上揉了一把,道:“是啊,我爷爷帮忙的,怎么了?”

夏阳烧得迷糊,起初还听蒋东升的话,后来就开始哭闹起来。他耳边传来的声音模糊不清,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夏阳夏阳的不停的叫着,让他脑袋里乱糟糟一片,搞不清楚梦境还是身边发生的真事儿。∵∴

后来油田工人们来了,情况渐渐好起来,他们手里有些余钱,发的粮票和各种补助的票类也多,瞧见夏阳他们卖瓜子便凑过来三五成群的都买了点。

夏阳彻底被这碗豆花迷住了,这东西简直就是人间美味,比水蒸蛋还要滑嫩,几颗猪油渣咬在嘴里满口生香,吃一小口到肚子里整个胃都熨帖起来,暖洋洋的舒服。∵∴夏阳吃的一脸满足,甚至还破例让顾白蕊给他再添了一碗,跟顾白蕊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的。

屋门啪的一下推开了,一个长相俏丽的姑娘急急火火地就走出来,“哪儿呢?顾大娘你帮我抓住了,别让他们跑了呀!”

夏阳把茶碗也放进装瓜子的布口袋里,将口袋扎紧了,心里也略微安定下来。

蒋东升站在供销社门口黑着脸等夏阳,他在那边刚说了几句话,一扭头夏阳就不见了。外面的天气有些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蒋东升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了,等了半天才瞅见街角尽头来了个背着口袋的小个子,可不就是夏阳!

曾老爷子听见也乐了,“你们一路过来饿了吧?先吃点土豆垫垫肚子,我给你们弄点东西吃。”

夏阳瞪了他一眼,舍不得那口得之不易的食物,还是吃下去了,蒋东升似乎心情好了点,脸上带了点笑意。

蒋东升在旁边看着夏阳收拾好东西,自发自觉的跟着一起出了门,笑道:“听说雷达部队就在学校附近?正好,我跟夏阳一路走吧,我去那边打个电话,跟家里报个平安。”

蒋东升果然玩了一会就老实了,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搂住那个被他暖热了的小身体,像是抱着一个抱枕似的,挨着夏阳蹭了蹭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蒋东升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姨您喊我东子就成了,喊东升感觉挺怪的,我老觉得是我爷爷在叫我呢,您不知道,我爷爷教训起人来都拿铁板子打,我可是好几回被他一边喊着东升一边打呢。您这么一喊,我又想起那铁板子的滋味了……”

“听见了,咱们夏阳长大了,懂事儿了呢。”夏妈妈哄着夏志飞,小声的哼了两句歌儿给他听。

夏志飞被笑话了有些不乐意了,抱着妈妈的腿撒娇,“妈妈和哥哥都会……是不是我长大了,也会读呀?”

夏阳使劲儿抱着夏妈妈,这时候还早,他还能够想出很多办法来挽回……真好。

夏阳想笑,只这一句“卖身钱”便将他伤得体无完肤,多少年的朋友情分全化为泡影。他曾经想象过假如朋友知道他和蒋东升关系之后的反应,但是如今亲耳听到,伤得更深。

蒋东升几步过去,把夏阳的脸捏过来,刚碰着下巴就听见小孩吸气的声音,眼睛里湿漉漉的小声嘀咕了一声,“疼。∵∴”

蒋东升心都跟着揪起来了,小孩脸上至少挨了三四下子,下巴上也有指头印,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他小心的碰了下,声音都跟着抖了,“伤哪儿了?”

对面的蒋易安还在冷嘲热讽,“你还问他伤哪了,你怎么不问问他把我打成什么样了!”

蒋东升这才瞧见对面一脸血的蒋易安,他皱了皱眉,扭头问夏阳,“就是他打的你?”这话听着火药味挺重。

蒋月生怕他们兄弟一句话不合又打起来,忙在中间拦着,这时候蒋夫人也拿了医药箱过来,她便说先给两个孩子处理伤口。蒋月是医生,伤口处理的很快,她让两个孩子过来坐下,先给蒋易安止住了鼻血,紧接着就去给夏阳检查。

“姑姑,没事吧?”蒋东升下午让老中医说的有点害怕了,夏阳身体底子太薄,万一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啊。

蒋月摇了摇头,安慰他,“没事,都是些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蒋夫人有些不乐意,在她眼里蒋易安才是蒋家的后代,别的事也就算了,这都流血了,怎么小姑不先瞧完了蒋易安再看那个孩子呢?蒋夫人轻轻咬了咬唇,低声道:“我们易安瞧着还有些疼,别是碰着头了吧?好像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先……”

蒋月扯了扯嘴角,你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伙子欺负人家又矮又小的孩子,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她心里偏向蒋东升,对蒋东升的小朋友也多了几分袒护,皱眉道:“嫂子,这孩子小,不经打。”

蒋宏这会儿气也消下去了,对夏阳还是很客气的,“小朋友,你还有哪里疼啊?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要不,一会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蒋夫人瞥了一眼夏阳身上的半旧棉衣,心里有些不甘愿,声音略微大了些道:“易安伤得倒是看起来比他还严重些……”

蒋月拧了眉头,“嫂子,这小孩叫夏阳,是老爷子让东升带来的客人,过几天还要送回去的,这一脸的伤让人家带回家里去让人父母怎么想啊。”她给夏阳擦了脸上的伤,碰一下小孩就哆嗦着闪开,睫毛都发抖了。蒋月心疼的不行,她这俩侄子可是比一般人都要有力气些,蒋东升还常把人打骨折了呢,换上蒋易安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蒋东升在一边小心握着夏阳的手腕,可一碰就听见夏阳小声吸气的声音,他立刻挽起夏阳的袖子,没想到手腕上也是乌青的,衬在白细的手腕上很是骇人。蒋东升眉头都拧起来,腮帮子鼓了两下,像是在磨牙。

蒋宏也皱起眉头,他看向蒋易安的眼神立刻更不高兴了,“你看看你闯的祸!”

蒋易安不服气,鼻子里塞着两个棉球瓮声瓮气道:“爸,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跟疯了似的扑上来就打,我鼻子都被他打破了!我还没来得及还手呢……”

蒋宏也怒了,“怎么,你还真想还手啊?!你多大的人了,你也好意思跟人小孩动手!”

蒋夫人这会儿倒是感觉出了蒋宏兄妹帮里不帮亲的意思,她不动声色地拦了自己儿子一下,柔声道:“是易安不对,他做错了,易安啊,快跟这个弟弟道歉!”

蒋易安梗着脖子不肯道歉,蒋宏看得火大,站起来要教训他,蒋易安却扯着脖子道:“我没错!都是这个乡巴佬突然冲过来就发疯!”

蒋东升气得要站起来揍他,蒋易安也不服气,吓得蒋月和蒋夫人一边一个使劲拖住了。

蒋夫人在他们兄弟中间拦住,还得再劝那边火冒三丈的丈夫,“老蒋你别生气,别生气,到底怎么回事还得问问才清楚啊。对吧,蒋月?”她把眼神都放在蒋月身上,请求她帮着问一下。